第二十章

拉萊從卡車上被拉下來。兩個黨衛隊軍官一人架著他一隻胳膊,把他拖到霍斯特克的辦公室。

「我們從他這裡什麼都沒問出來,那個猶太大塊頭教訓了他一頓也沒什麼用。」其中一個說。

霍斯特克看向拉萊,拉萊抬起頭。

「所以你是真的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他們也沒打死你?」

「是的,先生。」

「他們把你又還給我了,呵?現在你又變成我要解決的問題了。」

「是的,先生。」

霍斯特克和軍官說。

「把他帶去第三十一營房。」說著轉向拉萊:「你死之前我們會讓你幹些重活,記住我的話。」

拉萊被拖離辦公室。他想要跟上黨衛隊軍官的腳步,但走到大院一半的時候他就放棄了,任由腳上的皮膚被沙礫磨破。軍官打開第三十一營房的門,把他扔了進去就走開了。拉萊躺在地上,身心都疲憊不堪。幾個囚犯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兩個人試著扶他起來,但拉萊疼得大叫,他們就停手了。其中一個人拉起拉萊的襯衫,看到他傷痕纍纍的後背和屁股。這一次,他們更加小心地抬起他,把他放在一張床鋪上。他很快就睡著了。

「我知道這是誰。」其中一名囚犯說。

「是誰?」另一名問道。

「是文身師。你沒認出他嗎?你的號碼很可能就是他文的。」

「是啊,你說得沒錯。我想知道他這是得罪了誰。」

「我在第六營房的時候吃過他額外的口糧。他以前經常分吃的給大家。」

「這我倒不知道。我只在這個營房待過。我剛來的那天就得罪人了。」那個人輕聲地笑。

「他這樣子沒法去吃晚飯。我給他留點我的吧。他明天會需要的。」

過了一會兒,拉萊被兩個人叫醒,他們每個人都拿著一小塊麵包。他們遞給他,拉萊心懷感激地接過來。

「我一定要離開這裡。」

男人們笑了。

「當然,我的朋友。那麼你就有兩個選擇:一個很快,另一個就要等久一些。」

「它們都是什麼?」

「好吧,明天早上你可以出去,死亡推車過來的時候你自己躺進去。或者你可以跟我們一起去田裡幹活,你摔倒或者求著他們開槍打死你。」

「這兩個選擇我都不喜歡。我得找到其他的辦法。」

「那祝你好運了,我的朋友。你最好休息一下。前面等著你的是很難挨的一天,尤其是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來說。」

那天晚上,拉萊夢到了他曾離開家的那些時刻。

第一次離開家的時候,他還是一個滿懷希望的年輕人,滿心想要打拚屬於自己的未來。他會找到一份熱愛且能讓他有所成長的工作。他會經歷許多,走遍他在書中讀過的浪漫的歐洲城市:巴黎、羅馬、維也納。最重要的是,他想要找到那個與他共墜愛河的人,沐浴在愛情的陽光里,把母親講過的重要的東西——花、巧克力、他的時間和關注——悉數獻給她。

他的第二次離開充滿了不確定和未知,他惴惴不安。前方到底會有什麼?

經過漫長又煎熬的旅程,拉萊闊別家人來到了布拉格。他按照指示去相關政府部門報到,被告知在附近找個地方住下,每周都要前來報到,直到上面做好如何安排他的決定。一個月之後,也就是4月16日,他被通知帶著他的所有行李去當地的一所學校報到。和他安置在一起的是許多從斯洛伐克各地趕過來的年輕猶太小夥子。

拉萊對自己的外表感到很得意,他看起來很得體,容光煥發,似乎並未受到生活現狀的影響。他每天都在學校廁所間里洗乾淨自己的衣服。他不確定自己將要去哪裡,但是要確保當他抵達的時候,他一定要是自己最好的樣子。

接下來的五天都是閑坐在那裡,無所事事還擔驚受怕的,其實更多的時候都是無聊。拉萊和其他人被告知收拾好他們的東西出發去火車站。沒人告訴他們即將要去哪裡。一列原本用來運牲口的火車停在那裡,大家被命令要爬上去。有些人拒絕上去,說這運貨車骯髒不堪,玷污了他們的尊嚴。拉萊旁觀著官方對此的反應,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同胞向猶太人舉起步槍,攻擊那些還在繼續抗議的人。他和其他人一起爬上車。車廂再也塞不下更多的人的時候,拉萊眼看著車門砰地被關上,聽著斯洛伐克士兵把門閂上,而這些士兵原本的工作是守護他。

他一遍又一遍地聽到砰的關門聲和咔嗒的門閂扣上的聲音,砰,咔嗒。

第二天一早,兩個心地不錯的囚犯扶著拉萊走出營房,站在他身邊等著點名。距離上一次我這樣站著已經過去多久了?號碼,號碼。倖存總是關乎著號碼。列在卡波的名單里就意味著你還活著。拉萊的號碼在名單的最後,因為他是最後一個到第三十一營房的「住客」。第一次念到他的時候他沒回應,別人推了推他他才反應過來。他們都喝了杯又冷又淡的咖啡,吃了一小片陳麵包,然後就開始走去幹活的地方。

奧斯維辛和比克瑙這兩個營地之間有一片地,他們的工作就是把大塊的石頭從一邊運到另一邊。石頭都運過去之後,他們就要按著指令再把它們都搬回去。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拉萊想到他在旁邊的路上走過上百次,見到過他們干這個。不,我只是瞥見的。我無法直視這些人所受的苦。他很快就明白了,黨衛隊會開槍打死最後一個搬石頭到達的人。

拉萊得竭盡全力。他身上的肌肉疼痛萬分,但他的意志很堅定。只有一次他是倒數第二個到的。一天結束的時候,仍然活著的人會把死去的人的屍體收到一起帶回營地。拉萊可以不做這個,但這樣的恩惠僅僅存在於今天一天。明天他也得出一份力,前提是他還活著。

他們跋涉回到比克瑙,拉萊看見巴雷茨基站在大門內側。他走到拉萊身旁。

「我聽說了你的事。」

拉萊看著他說:「巴雷茨基,你能幫我件事嗎?」拉萊請求他幫忙的舉動向其他人暗示了巴雷茨基和其他黨衛隊軍官不同。他知道這個軍官的名字,還能請他幫忙。讓自己看起來和敵人關係很好,這會讓他極度羞愧,但他需要這樣。

「或許可以吧……什麼事?」巴雷茨基看起來很不自在。

「你能給吉塔捎個信嗎?」

「你真的想讓她知道你現在在哪兒嗎?或許讓她以為你已經死了會更好,不是嗎?」

「就告訴她我在哪——第三十一營房——然後讓她告訴希爾卡。」

「你想讓她的朋友知道你在哪兒?」

「是的,這很重要。她會明白的。」

「唔。我覺得我會告訴她的。你床墊下有很多鑽石,真的嗎?」

「他們沒提到紅寶石、祖母綠、美元、英鎊和南非鎊?」

巴雷茨基搖搖頭笑了,用力拍了拍拉萊的後背就離開了。

「希爾卡。一定要讓吉塔告訴希爾卡。」他在他身後喊道。

巴雷茨基朝後揮了揮胳膊,讓拉萊回去。

巴雷茨基走進女子營地的時候,她們正在排隊領晚餐。希爾卡看到他走到卡波那裡,然後指了指吉塔。卡波用手指召喚吉塔過去。希爾卡把丹娜拉到身邊,吉塔慢慢朝巴雷茨基走過去。她們聽不到他說了什麼,但是她們看到吉塔聽完他的消息後雙手掩面,接著她就跑回朋友們的懷抱。

「他還活著!拉萊還活著。」她說,「他說讓我告訴你,希爾卡,他在第三十一營房。」

「為什麼告訴我?」

「我不知道,但是他說拉萊強調的,一定要讓我告訴你。」

「她能做什麼?」丹娜問。

希爾卡看向別處,拚命地思考著拉萊的用意。

「我不知道。」吉塔說,她現在根本沒有心思分析,「我只知道他還活著。」

「希爾卡,你能做什麼嗎?你能怎麼幫他?」丹娜懇求道。

「我會想想的。」希爾卡說。

「他還活著。我的愛人還活著。」吉塔重複著說。

那晚,希爾卡躺在施瓦茨休伯的懷裡。她知道他還沒睡著。她張開嘴剛想說些什麼的時候,他從她身下抽出胳膊,她就又沉默了。

「你還好嗎?」她試探性地問,擔心她問這樣親密的問題會引起他的懷疑。

「還好。」

他的聲音里透露出之前從未有過的溫柔,這讓希爾卡鼓起勇氣接著說:「我從未對你說過不,是不是?我之前也從來沒問你要過什麼?」她再一次試探地問。

「這倒是真的。」他回答道。

「那我能求你一件事嗎?」

拉萊挺過了第二天。他出了份力,幫著帶回了一名被槍殺的人的屍體。他恨自己只想著這給他帶來的痛苦,而對死者幾乎沒有任何同情之心。我這是怎麼了?每走一步,肩膀的疼痛都要把他擊垮。堅持,堅持到底。

他們走進營地的時候,有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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