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943年3月

拉萊到行政辦公室報到,領取他的工作指令。天氣正漸漸轉好。已經一星期沒下雪了。進門時,他掃了一眼辦公室,確保吉塔在她應該在的位置上。她在那兒,還是坐在希爾卡旁邊。她們兩個已經成為很親近的朋友,丹娜和伊凡娜也很歡迎希爾卡融入她們的小圈子。他習慣性地對她們兩個眨眨眼,她們兩個也微微一笑以示回應。他走向坐在前台後面的波蘭女孩。

「早上好,貝拉。今天外面天氣不錯。」

「早上好,拉萊。」貝拉回應道,「你今天的工作內容在這裡。上面要求我告訴你今天的所有號碼前面都要加上一個字母『Z』。」

拉萊低頭看了看號碼單,確實每個號碼前面都有字母「Z」。

「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

「不知道,拉萊,他們什麼也沒跟我說。你比我知道的要多。我就是執行指令而已。」

「我也是,貝拉。謝謝,回見。」

拉萊拿著工作指令走出了辦公室。

「拉萊。」貝拉喊道。

他轉過身。她朝吉塔的方向點點頭,問他:「你是不是忘了什麼了?」

他沖貝拉笑了笑,然後朝吉塔抬了抬眉毛。幾個女孩用手輕擋住嘴,眼睛瞄著監視她們工作的黨衛隊士兵。

萊昂在外面等著拉萊。兩人走去工作站的路上,拉萊跟他講了今天的工作內容。附近的卡車正在往下卸人,男人們在那裡登記,看上去好像剛剛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跟年長一些的男人和女人們一起從車裡下來的還有孩子。比克瑙之前可從來沒出現過孩子。

「想必我們不用給孩子文號碼吧。我不會那樣做的。」萊昂信誓旦旦地說。

「巴雷茨基來了。他會告訴我們做什麼。一句話都別說。」

巴雷茨基大步朝他們走過來。「我覺得你已經發現了今天有些不同,文身師。這些是你的新同伴。從現在開始你要和他們共住一個營房,所以你最好對他們好一點。從人數上來看,你可沒什麼優勢——實際上他們的人真的太多了。」

拉萊什麼也沒說。

「他們是歐洲的污穢,甚至比你們還要糟糕。他們是吉卜賽人,但我不知道為什麼,元首決定讓他們跟你們一起生活在這裡。你覺得怎麼樣,文身師?」

「我們要給孩子文號碼嗎?」

「給你們遞號碼的人都要文。你們去工作吧。我在挑選那邊會很忙,所以不要讓我來這裡。」

巴雷茨基轉身離開後,萊昂結結巴巴地說:「我不會這麼做的。」

「讓我們等等看到底是什麼情況。」

過了不久,男人、女人、被抱在懷裡的嬰兒和彎腰駝背的老人就朝拉萊和萊昂走過來,他們兩個得知不需要給孩子文身很是高興,即便還有一些拿著號碼的人對拉萊來說也還是孩子。他就這樣做他的工作,給孩子們的父母文號碼時,他會沖站著身邊的孩子們微笑,偶爾遇到抱著嬰兒的母親,他還會誇誇她擁有一個可愛的寶寶。巴雷茨基離得遠聽不到這邊的對話。在給老婦人文號碼的時候,他的內心最是掙扎,她們看起來像是行屍走肉:眼神空洞,或許已經意識到了即將迎接她們的命運。拉萊對她們說了「抱歉」,雖然他知道她們可能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行政樓里,吉塔和希爾卡正在她們的辦公桌前工作。兩個黨衛隊軍官毫無預兆地靠近她們。其中一個人抓住希爾卡胳膊的時候,她嚇得倒抽了一口氣,顫抖地站了起來。吉塔看著希爾卡被帶出房間,希爾卡回頭看她,滿眼不解和央求。吉塔沒注意到黨衛隊管理人員朝她走過來,直到她感覺到一隻手打了她的頭。這是明確讓她回去繼續工作的信息。

希爾卡被拖著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通往一處樓里她沒去過的地方,她想要反抗,但她不是這兩個人的對手。他們走到一扇關著的門前停了下來,打開門把她扔了進去。希爾卡站起來看了看四周。一張有四根帷柱的大床佔了屋子的一大部分。還有一個梳妝台,一個上面放了盞檯燈的床頭櫃,還有一把椅子。有個人坐在椅子上。希爾卡認出了他:營地負責人施瓦茨休伯,比克瑙的高級指揮官。他是個儀錶堂堂的人,但很少出現在營地里。他坐在那裡,用手杖敲打著他的高筒皮靴。他面無表情地盯著希爾卡頭頂上方。希爾卡往後退緊靠在門上。她伸手去抓門把手。一瞬間,那根手杖划過空氣打到希爾卡的手上。她痛苦地叫了一聲,跌坐在地板上。

施瓦茨休伯走到她身邊,撿起他的手杖。他站在她面前。她抬頭看見他張大的鼻孔。他正喘著粗氣瞪著她。他脫下帽子隨手扔到房間的另一邊。另一隻手拿著手杖,接著敲打他的腿。每一次敲打,希爾卡都感到一陣戰慄,好像下一次就要打在她身上一樣。他用手杖向上撩了撩她的襯衫。希爾卡知道即將要發生什麼,就用發抖的雙手解開了襯衫最上面兩顆扣子。施瓦茨休伯接著把手杖抵在她的下巴上,讓她自己站起來。在這個男人面前,她簡直弱小不堪。她從他的眼睛裡什麼都看不到,這個男人的靈魂已經死了,他的身體也將不日而亡。

他張開雙臂,她理解這個姿勢的意思是「給我脫衣服」。她走進了一步,但還跟他保持著一臂的距離,開始解他上衣繁多的扣子。他又用手杖重重敲了下她的後背,讓她動作快點兒。施瓦茨休伯扔掉了手杖,這樣她就可以脫掉他的上衣。他從她手上接過上衣,又扔了出去。他脫掉襯衣。希爾卡開始解開他的皮帶,拉開褲子拉鏈。她跪下去,把褲子拉到他的腳踝,卡在靴子那裡脫不下來。

希爾卡跪得不穩,他推開她的時候,她重重摔倒在地。他一下子跪在地上,兩腿叉開跨坐在她身上,然後撕扯她的襯衫。希爾卡嚇壞了,想要擋住自己的身體。而下一刻她感到的是他的手背抽在她臉上,她閉上了眼睛,既然在劫難逃,她只能放棄掙扎。

那天晚上,吉塔從辦公室跑回營房,淚流滿面。丹娜和伊凡娜過了一會兒才回來,發現吉塔在她們的床鋪上抽泣。她非常傷心難以自已,僅僅能告訴她們希爾卡被帶走了。

這隻會是時間問題。拉萊自從成為文身師之後,他自己住在一個營房裡。每天回到那裡的時候,他都會觀察一下周圍建築物建造的進展。集中營是一個規則很明確的地方,每個營房裡的單人房通常都是給卡波住的,儘管他不是任何人的卡波。他經常會想,他身後的這些空床鋪早晚都會住滿人的。

今天,拉萊回到他的營房,看著孩子們在外面跑來跑去捉迷藏。生活很快就會變得完全不同。幾個年齡較大的孩子跑到他跟前問一些他答不上來的問題。拉萊發現自己可以和他們用混雜的匈牙利語交談,即便經常不是很準確。拉萊向這些現在跟他住在同一營房的人指了指他的房間,用最嚴肅的聲音告訴他們絕對不要進去,永遠都不要。拉萊知道他們能聽懂,但他們會聽進去嗎?只有時間會給出答案。他承認自己對吉卜賽文化知之甚少,也不知道需不需要為他床墊下面儲藏的東西另找個安全的地方。

拉萊走進營房,和其中大多數的男人們握了握手,點頭跟女人們打了招呼,尤其是對那些年長的婦人們。他們知道拉萊在這裡是做什麼的,但拉萊還是想進一步解釋一下。他們想知道自己接下來會面臨什麼。這個問題合情合理,但是拉萊並沒有答案。他保證如果聽到跟他們有關的消息一定會告訴他們。他們似乎很感激。很多人告訴拉萊,他們之前從沒跟猶太人講過話。拉萊之前也從沒想過會和吉卜賽人講話。

那天晚上,拉萊難以入睡。他需要適應周圍嬰兒的哭聲和孩子們向他們的父母討要食物的苦苦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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