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氣刺骨地寒冷,白雪和泥土混在一起泥濘不堪。即便如此,拉萊還是很高興。今天是星期天。在院子里散步的人總歸需要些勇氣,拉萊和吉塔當然會在其中,他們只希望能有一次稍縱即逝的會面,講上一兩句話,握握彼此的手。

他來回踱步,四處尋找吉塔的身影,又要不停地抵抗入骨的嚴寒。他在不引起看守懷疑的情況下儘可能地在女子營地前面轉悠。有幾個來自第二十九營房的女孩進進出出,但是其中並沒有吉塔。他正要放棄的時候,丹娜出現了,她掃視了一周看到拉萊,趕緊朝他走過去。

「吉塔生病了。」她一靠過來就說道,「她生病了,拉萊。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十分驚慌,心快從喉嚨里跳出來,他還記得堆放屍體的手推車,記得命懸一線的死裡逃生,記得那些護理他重回健康的兄弟們。「我得見見她。」

「你不能進去——我們卡波心情很不好。她想要叫黨衛隊把吉塔帶走。」

「你不能讓他們來。你千萬不能讓他們帶走她。求你了,丹娜。」拉萊說,「她哪裡不舒服?你知道嗎?」

「我們覺得是斑疹傷寒。這周我們營房死了好幾個女孩了。」

「那她需要葯。」

「那我們從哪兒能弄到葯啊,拉萊?如果我們去醫院問葯的話,那他們直接就會帶走她的。我不能失去她。我已經失去了全部家人。請你一定要幫幫我們,拉萊?」丹娜懇求道。

「不要帶她去醫院。做什麼都不能去那裡。」拉萊的大腦在飛速運轉。「聽我說,丹娜——我可能需要幾天時間,但我一定會盡全力試試幫她弄到葯的。」說完他感到全身發麻。他的視線模糊不清,腦袋嗡嗡作響。

「聽著,你得這樣做。明天早上帶著她,不管怎樣——背著還是拽著,無論如何——都要帶她到『加拿大』。白天把她藏在衣服堆里,盡你所能給她喂水,然後帶她回營房點名。在我弄到葯之前,你可能要這樣做幾天,但是你一定要這樣做。這是唯一能夠不讓她去醫院的辦法了。現在快回去吧,去照顧她。」

「好的,我能做到。伊凡娜也會幫我的。但是她一定得有葯。」

他抓住丹娜的手說:「告訴她……」

丹娜在等他繼續說。

「告訴她我會照顧她的。」

拉萊看著丹娜跑回營房。他無法動彈。思緒在他腦海里遊盪。他每天都能看到死亡手推車——大家叫它「黑色瑪麗」——那不是她的歸宿。那絕對不是她的命運。他環顧四周,看著這些還在外面冒險的勇敢的靈魂。他想像他們跌進雪堆,躺在那裡朝他微笑,謝天謝地,死亡將他們從這個地方拯救了出去。

「你不能帶走她。我是不會讓你把她從我身邊搶走的。」他叫道。

囚犯們都避開他走遠。在這樣陰冷黑暗的日子裡,黨衛隊也待在屋裡不出門。拉萊很快就孤身一人,寒冷和恐懼麻木了他的身體和感知。最後他抬起腳。他的意識重新融入身體之中。他跌跌撞撞地走回他的房間,癱倒在床上。

第二天早上,日光悄然照進他的房間。房間似乎很空蕩,甚至連他自己也一樣被掏空。從上朝下看,他沒有看到自己。這是一種神遊在身體之外的體驗。我去了哪兒?我得回來。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昨天和丹娜會面的記憶將他拖回了現實。

他抓起他的包,套上靴子,拽了條毯子披在肩上,躍出房間跑去前門。他沒心思查看附近有誰。他必須馬上找到維克多和尤里。

他們兩人跟施工隊里的其他人一起到的營地,他們每一步都陷在雪地里,卻還是一步步走向工地。他們看到拉萊,就離開了其他人,半路迎上拉萊。他給維克多看了看手裡的寶石和錢幣,算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他就這樣把自己擁有的一切放進了維克多的包里。

「葯,治斑疹傷寒的。」拉萊說,「你能幫我嗎?」

維克多把食物包放進拉萊開著的口袋裡,點了點頭。「沒問題。」

拉萊匆匆趕到第二十九營房,遠遠望過去。她們在哪兒?為什麼她們還沒出來?他走來走去,沒察覺到周圍塔樓里注視著他的眼睛。他必須看到吉塔。她一定要撐過今晚。最後他看到了丹娜和伊凡娜,她們把虛弱的吉塔架在肩膀上。還有另外兩個女孩在外圍擋著以免其他人看到。拉萊一下子跪倒在地,想著這有可能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她了。

「你在這兒幹嗎呢?」巴雷茨基出現在拉萊身後。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我剛剛感覺不舒服,但現在沒事了。」

「或許你應該去看看大夫。你知道我們奧斯維辛里有幾個的。」

「沒事,謝謝,那我還不如讓你開槍打死我呢。」

巴雷茨基從槍套里拿出手槍說:「如果你想死在這裡的話,文身師,我很樂意成全你。」

「我知道你會的,但不是今天。」拉萊說,「我猜我們有活兒要干?」

巴雷茨基重新放回槍。「奧斯維辛。」他說,然後開始往前走,「還有,你身上那條毯子,哪裡拿的就送回哪兒去。這讓你看起來很可笑。」

拉萊和萊昂一上午都在奧斯維辛給嚇破膽的新人文號碼,還要試著緩解他們所受的震驚。拉萊的心思一直在吉塔身上,所以有好幾次他都下手很重。

下午工作完成之後,拉萊小跑著回到比克瑙。他在第二十九營房入口附近見到丹娜,把早餐所有的口糧都給了她。

「我們用衣服給她鋪了張床。」丹娜邊說邊把吃的放進臨時折出來的袖口裡,「我們把雪化成水餵給她。今天下午我們帶她回營房,但是她現在狀態還是特別糟糕。」

拉萊握緊了丹娜的手,「謝謝你。試著喂她吃點東西。明天我就能拿到葯了。」

他離開那裡,思緒混亂,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我幾乎不了解吉塔,但沒有她我該怎麼活?

那晚,拉萊無眠。

第二天早上,維克多把葯和食物都放進拉萊的包里。

那天下午,他就能把葯帶給丹娜。

晚上,丹娜和伊凡娜坐在完全失去意識的吉塔身邊。斑疹傷寒拉扯著她走向死亡,她們沒力氣拽回她。生命的燭火將熄,暗淡的死寂已經完全將吉塔籠罩在其中。她們和她說話,但吉塔對此都毫無反應。伊凡娜張開吉塔的嘴,丹娜從小藥水瓶中滴了幾滴葯進去。

「我覺得我沒辦法再帶她去『加拿大』了。」十分疲憊的伊凡娜說。

「她會好轉的。」丹娜堅持說,「就再挺住幾天吧。」

「拉萊從哪兒弄到的葯?」

「我們不需要知道。感謝他做到了。」

「你覺得還來得及救回她嗎?」

「我不知道,伊凡娜。我們就緊抱著她撐過今晚吧。」

第二天早上,拉萊遠遠看見吉塔再一次被帶去「加拿大」。他看見她幾次都試著抬起頭來,他萬分高興。他現在需要去找巴雷茨基。

黨衛隊的大部分士兵都住在奧斯維辛。比克瑙只有一小棟樓給他們住,拉萊就要去那裡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找到巴雷茨基。幾個小時之後巴雷茨基露面了,看到拉萊在等他,他看上去很驚訝。

「你工作挺閑的,嗯?」巴雷茨基問。

「我想請你幫個忙。」拉萊脫口而出。

巴雷茨基眯起了眼睛道:「我可不會再做什麼好事了。」

「或許有一天我也能為你做些什麼。」

巴雷茨基笑著說:「你能為我做什麼?」

「那就說不準了,但是你就當預存了一個人情,萬一呢?」

巴雷茨基嘆了口氣說:「你想要我做什麼?」

「是吉塔……」

「你女朋友。」

「你能把她從『加拿大』帶去行政樓嗎?」

「為什麼?我想你是想讓她待在有暖氣的地方?」

「沒錯。」

巴雷茨基跺了跺腳說:「這可能需要一兩天,但是我會看看我能做些什麼。但是我可不保證。」

「謝謝你。」

「你欠我的,文身師,」他輕撫手杖,熟悉的笑容又回來了,「你欠我的。」

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拉萊說:「現在我還不欠你,但我希望能。」他走開了,腳步輕盈了一些。或許他可以讓吉塔的日子過得容易點。

接下來的星期天,拉萊慢慢走在正在恢複的吉塔身邊。他想要用手臂環抱著她,就像他看丹娜和伊凡娜做的那樣,但他不敢。能待在她附近就已經很好了。走了不久吉塔就很疲累,但天太冷了也不能坐下休息。她穿著一件長毛呢大衣,很顯然這是女孩們從「加拿大」中拿出來自用的,黨衛隊也沒攔著。這件大衣的口袋很深,拉萊往裡面裝滿了吃的,然後他就送她回營房休息。

第二天早上,吉塔被一個黨衛隊軍官押送進主行政樓,這一路她都在發抖。這位年輕的女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自然地就往最壞的方面去想。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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