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袋

天長節 到了,仙吉家也掛起國旗。雖然很想說那是白底紅日旗,可惜已曬得褪色,邊緣也破了,是相當破舊的日之丸。許是因為無風,國旗軟趴趴地頹然垂落。

「至於騎著愛馬『白雪號』的大元帥陛下……」

不時發出嘎嘎雜音的收音機,高喊天長節慶典儀式的新聞。仙吉與門倉在檐廊下圍棋。舉凡假日,門倉都會來下棋。下棋是不花錢的娛樂。總是讓門倉請客的仙吉,唯有怒聲支使多美與聰子去泡茶、拿點水果來的時候,才會大搖大擺、從容不迫。

他們一邊放下棋子,一邊以語尾接龍的方式過招。比方仙吉嘀咕一句「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門倉就介面「著色畫要選貝蒂或小天寶 」。

輸給仙吉的門倉,「喲喲」做出以肘拭淚的動作,「喲喲喲喲」流下男兒淚,逗得兩名女士哈哈笑。

「四期連勝,無敵雙葉山。」如此接話的仙吉就會很得意。門倉立刻在要害下了一子還以顏色,仙吉哀號「哎呀慘慘慘」,門倉挺胸說:「日本坦克進南京城。」

這時玄關的格子門忽然拉開,一個男人衝進來。

男人五十多歲。穿著像是木匠或鷹架工人,似乎已醉得兩眼發直。他也不打招呼便直接闖進屋,看到仙吉與門倉也不說話,只顧著到處東張西望,然後猛然拉開壁櫥。

「你是什麼人?」

仙吉與門倉都目瞪口呆,也忘了攔阻他,只顧著看。男人闖進起居室,差點撞上聰子。聰子低聲尖叫,多美連忙挺身護著女兒。仙吉說:「喂,你是什麼人?說話!」

仙吉的語氣就像警察。

「你到底是誰?」門倉也大喊,但男人正眼也不瞧他們,徑直朝廚房探頭,跑過走廊,打開初太郎的房間,從廁所到浴室全都開門一一檢查。仙吉與門倉跟在男人後面到處跑,大吼:「你是誰?究竟想幹嗎?」但男人只是默默推開兩人。

「對了。在二樓!」男人高喊,立刻就想上樓。

「慢著!」

「別過來!再過來我就殺人啰。」眼見仙吉與門倉追上來,男人粗聲恫嚇後,拔腿衝上樓。

「喂,你不認識這個人嗎?」門倉問仙吉。

「可能是這個吧?」仙吉在頭上比畫不停旋轉的手勢時,男人又「咚咚咚」像跌落般沖了下來。

他質問在樓梯下僵住的四人:「人藏在哪裡?我老婆藏在哪裡?」

男人發直的雙眼瞪視四人。

「老婆?」

「少裝蒜了!」男人來回審視仙吉與門倉,突然一把揪住門倉的前襟勒緊。

「偷我老婆的,就是你吧?」

在一頭霧水的情況下,三個男人扭成一團,最後和似乎一下子醉意上頭的男人一起倒在榻榻米上。

在氣喘吁吁的三人面前遞上一杯水的是多美。仙吉伸手去拿,但多美溫婉地說聲「請用」讓男人的手握住杯子。

「您的夫人今年幾歲?」

男人一口氣喝下水,還在聳肩喘氣。

「一定長得很漂亮吧?」

男人「哼」了一聲放下杯子,但看起來倒是有點得意。

「她叫什麼名字?」

「芙美。」

「跟我好像,我叫作多美哦。」多美拿起杯子,「這位是門倉先生,是我先生最好的朋友。開設軍需工廠生意很好,在花天酒地方面也很威猛,有二奶,還有三奶。」

「嫂子。拜託別在聰子面前讓我沒臉見人。」門倉抓抓頭,指著仙吉,「這個男人也不會搶你老婆。他個性古板,對妻子死心塌地,死也不會出軌。」

「你該不會是找錯地方了吧?」

被仙吉這麼一說,男人說聲「奇怪了」歪著腦袋就要走。

「請等一下。」多美以平靜的聲音叫住他,「您闖進來的時候就沒打招呼,走的時候也不打招呼嗎?」

她頓了一下,看著男人的臉,繼續說道:「下次再要闖進屋時,請先好好調查,確定對象之後再闖進來。否則你身為男人也不好中途抽身吧。」

「對不起,是我失禮了。」男人在門口跪地道歉,有點搖搖晃晃地離去。

在這場騷動中大發雌威的是多美。

「男人真是沒面子。」門倉一再這麼說,「我可不是說水田和我膽小怕事哦。我是說,在那種時候,我們就無法用平常的聲音說話。『您的夫人幾歲?』『一定很漂亮吧?』那正是男人的要害。」

「門倉先生,你別取笑我了。」

然後他們開始評論男人的妻子。年紀應有三十七八歲。八成膚色白凈,骨架纖細,一把柳腰。他們推斷,男人應該是拜倒在大森一帶的小餐館女服務生裙下然後把人娶回家。他們把打亂的棋子放回去,又開始玩接龍下棋。

「拜倒裙下娶回家。」

「娶回家沒關係,就是不放心。」

「不放心是應該的,畢竟是橫樑老婆嘛。」門倉介面說。

「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老婆的條件比丈夫好上一截。」

仙吉瞄了多美一眼後,回嘴道:「那不是跟門倉家一樣嗎?」

玄關的門開了。聰子說:「那個人,該不會又來了吧?」

眾人正準備起身,傳來的卻是作造老人悠哉的聲音。

「你在客氣什麼。快進屋,快進屋。」坐在玄關的作造,一邊拿脖子上的毛巾拍打腳,一邊朝格子門外喊道,「快呀,芙美小姐」。

芙美小姐?眾人聽到時,只見毛玻璃那頭有人影晃動,一個女人走進來。年約五十歲,膚色黝黑,身材略胖。她沒化妝,包裹頭巾的裝扮也很土氣。就算想拍馬屁也無法稱為美人。她粗聲打招呼說:「打擾了。」

女人就這麼站在玄關,但是身材肥胖,所以格外佔地方。

「仙吉,這個人,在你家借住兩三天可以吧?」作造老人說得極為理所當然,令眾人再次吃驚。

「那的確是我老公。」

名叫芙美的女人,一派鎮定地說。

她說男人叫作莊吉,是個木匠。手藝雖好酒品卻很差,一喝酒就像變了個人。芙美明明沒有做錯事,他卻拳打腳踢地動粗,弄得她傷痕纍纍、貼滿膏藥,丟臉的甚至連公共澡堂都不能去。

「作造先生說我再這樣下去會被殺掉,發揮正義感幫我。

「雖然總想著今天一定要離開、今天一定要走,但一個女人家走不成。沒有那種拍胸脯說一切交給我的男人的信心,就無法下定決心。」芙美這樣講到一半,又補充道,「啊,請千萬不要誤會。」

她聲明與作造絕對沒有男女關係,說著睨視眾人。「都這把年紀了還黏在一起,我才不幹呢。」作造也傲慢地說,「我可是乾柴火,一點濕氣也不沾。」

「總之什麼藏人家老婆、搶人家老婆的,用那種眼光看作造先生會遭天罰喲。」

她這種盛氣凌人、怪他們把神明與救世軍當成小偷的態度,令眾人很無力,甚至就連作造,或許是騎虎難下,居然也開始激憤地放話:「庄吉那傢伙,我要好好揍他。」

門倉目瞪口呆,「要揍他沒關係,但請去外面揍好嗎?」他率先開炮。

「我很同情你們,但請你們也替被連累的人想想好嗎?家裡有青春期的女兒,卻讓醉醺醺的人闖進來,嚷著什麼交出老婆又偷人的,誰受得了啊。」

面對氣勢洶洶聲討的門倉,芙美說:「這位是一家之主嗎?」

門倉霎時氣弱,指著仙吉說一家之主在那邊。他本人不好開口,所以我才代他說……先這麼聲明後,他相當直接地挑明表示,雖說是親戚,但並非真有血緣關係,該不會誤以為這真是自己的家吧?

門倉好像不太喜歡最近三不五時會碰面的作造老人。他與過世的初太郎很聊得來,所以看到對初太郎冷漠的仙吉熱情招待作造,似乎很不滿。

不知是真的聽不見還是假裝聽不見,作造悠然叼著煙管,但仙吉輕輕推了一下作造,把他叫到暗處。

「你最好別管了。事情會變得很麻煩,所以最好趁現在放手別管。」他如此勸告。

但作造說:「又不是拔河,還能中途放手嗎?」

作造硬是不予理睬。門倉看不下去,大聲說:「我知道你想表現帥氣的一面,但是也得考慮一下自己有幾斤幾兩。」

他迂迴地譏嘲,但即便都如此放話也沒用。

「我身高五尺五寸五分。」

只換來對方無厘頭的回答。

就在眾人面面相覷嘆氣之際,似乎察覺情況的芙美,說聲「打擾了」低頭道歉。

「這麼說或許好像很沒同情心,但就他怒髮衝冠地闖進我家來看,你先生顯然很愛你。」

仙吉也說芙美最好回去,結果,芙美在作造的護送下回去了。

「本來以為是個絕色美女,結果正好相反。門倉叔叔甚至說她是芋袋 。」

三天沒見面,聰子很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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