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 41

雷布思無法入睡。

他坐在椅子上抽煙,看著副局長準備的文件——也許「精心製作」這個詞更合適。他幹得不錯,雖然遺漏了很多東西,但看上去非常全面。他用耳機聽了磁帶的部分內容,這樣能聽得清楚一些。伊恩爵士有一點說對了——任何一個聽這盤磁帶的律師都會認為在場的警察很失職。雷布思發現他的手在顫抖。他已經一整天沒有喝酒了,現在也不是特別想喝。他只是有點害怕,僅此而已。他不確定他有沒有足夠的……就連現在……尤其是現在。

然後他想起了什麼東西,他幾乎已經說服自己忘記的東西。他找到電話簿,翻到其中一頁,手指沿著姓名往下劃,然後找到特定的地址。都柏林大街上的一所公寓。

雷布思到那裡的時候已經過了三點。街上一片寂靜,甚至連計程車壓過石板的聲音都沒有了。雷布思按響了門鈴,等待,然後再按。按第三次的時候他的手指就一直放在上面了。

內部通話系統接通了:「喂?喂?」

「麥卡利斯特先生?」雷布思問,好像是中午一樣。

「什麼事?」

「我是雷布思警督。如果你是一個人的話,我想上去和你說句話。」

羅里的衣服只穿了一半,人還沒有完全清醒。現在只有他一個人。

雷布思在寬敞的客廳里走著,欣賞著裝飾品和牆上的畫,這時麥卡利斯特給他們每人泡了杯茶。

然後他們面對面坐了下來。麥卡利斯特揉著眼睛,打著哈欠。

「什麼事,警督?」

雷布思把茶杯放到光亮的木地板上:「哦,是這樣的,先生。那天我們一起吃午飯,你……唉,我該怎麼說呢?後來我覺得你太熱情了,太願意說話了。然後我看到你去見奧德莉·吉萊斯皮……唉,我開始琢磨了。」

麥卡利斯特看上去想藏在自己滾燙的茶杯後面:「琢磨什麼?」

「你不否認你去看吉萊斯皮夫人了?」

「一點不否認。當然,我認識她。我見過她丈夫幾次,工作上的和社交性質的。吉萊斯皮在社交場合陪著她丈夫。」

雷布思點點頭:「其他的場合——區理事會和蘇格蘭政府辦公室的交往呢?」

「當然,吉萊斯皮議員和我本人都在進行一個工業項目。」

「嗯,」雷布思說。「議員知道你背著他和他的妻子見面嗎?」

「等等——」

「讓我說完。你看,麥卡利斯特先生,所有湯姆·吉萊斯皮找到的東西,都是他在沒人幫助的情況下獨自搜集的?一定有人向他傳遞信息,也許還是匿名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

「別擔心,你會明白的。我想你已經找到了關於門森,帕諾科技和查特斯的其他騙局。伊恩爵士很信任你,已經把你定為可能的接班人。也許他讓你進入門森去確認沒有事情泄露。」雷布思站了起來,「現在有意思的地方來了。因為要麼你把信息給別人,這樣你就可以打垮伊恩爵士——換句話說,為了大眾的利益;要麼你這樣做可以讓吉萊斯皮處於忙碌之中,而且在你和他妻子鬼混的時候他也不知道——為自己私人的利益。不管怎麼樣,我想你兩者都做了。」

「你半夜把我從床上拖下來就是告訴我你的懷疑,你可真夠紳士的。」麥卡利斯特坐到椅子上,雙手放在下巴下面,好像在祈禱。

「我到這兒來了。」雷布思說,「要是你這樣做只是為了掩蓋你和奧德莉·吉萊斯皮的婚外情,那我就白來了。可是,如果你是為了和伊恩爵士對著乾的話,那我們彼此都有利用價值。」

麥卡利斯特抬起頭,皺著眉頭:「怎麼說?」

雷布思又一次坐下,告訴了他一些事情。

他要的是伊恩爵士。他把等式中除了查特斯和伊恩爵士之外其他的數字都去掉了。伊恩爵士是到達德里·查特斯的一條可能線路,雷布思需要他。他需要他是因為伊恩爵士這樣的人總是正確的,就連他們錯了的時候也是對的。伊恩的生活和工作準則與很多流氓的準則一樣。他是自私的,但是看不出來,他一邊爭論一邊自我辯護。他支持公益事業,可是自己的口袋裡卻裝滿了大眾的錢。他和保羅·達根這樣的人沒有太大的區別。如果雷布思好好思考,他就可以發現伊恩爵士應該為威利·科伊爾和迪克西·泰勒的命運負責。柯絲蒂離家出走是因為他父親暴露了城市腐敗的內核,而且他並不准備反省。但是這個內核是人工鍛造的,伊恩·亨特爵士正是拉風箱的那個人。

當雷布思爬上自己公寓的樓梯時,他發現有人蜷縮在過道上。竟然是薩米。他把手放到她肩膀上,弄醒了她。她迅速地站了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他問。

「我一天都在給你打電話。我很擔心你。」她兩邊的臉頰上有幹掉的淚痕,「我想我應該在這裡等你。」

他帶她進去。她朝起居室四周看了看,看到了椅子上的羽級被。

「這就是你睡覺的地方?」

「某些夜裡吧。」雷布思邊說邊點燃了火爐。

「你在這裡不能好好休息的。」

「沒關係。你要喝點什麼嗎?」

她搖了搖頭。「你沒事吧?」她問。

他鼓起腮幫,大口地呼著氣。「我想沒問題吧,還湊合。」他坐到椅子里,「我有點害怕,僅此而已。不知道自己明天會怎麼樣;也許結果正是我希望的那樣。」

「我來見你是因為,」她開始說,「我沒有辦法不想,那張紙條……和發生過的事。我想也許你可以告訴我事情的經過,這會有幫助。」

雷布思笑了:「這不完全是睡覺前的故事。」

他的女兒在火爐前蜷縮著,胸前還抱著個墊子。「還是告訴我吧。」她說。

於是雷布思告訴了她,毫無保留——不比她該知道的少。然後她就睡著了,手裡還緊緊地抓著墊子。雷布思把羽絨被蓋在她身上,把火撥小了一點,然後又坐到了椅子里,眼淚默默地流了下來,他知道這不會吵醒她的。

他穿著他最好的西裝。

弗勞爾打電話告訴他的第一件事就是他不會和他一起去。他沒有解釋也不需要解釋。雷布思再也不需要從他那裡得到什麼了。弗勞爾考慮得很周到: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失敗了——很可能會——弗勞爾會在掩體里躲著。他還有雷布思的許諾:總督察。如果一切順利的話。

薩米幫他打扮了一下。他沒怎麼休息,但是考慮到西裝讓他增色不少,他看上去並不糟。

「佩興斯給我選的。」他告訴女兒。

「她眼光很好。」薩米贊成地說。

他先打了電話,強調這件事秘密而緊急。還是有點問題,不過最終那人給他在上午留出十五分鐘。珍貴的十五分鐘。他有夠多的時間消磨,於是就在房裡踱步,把咖啡罐里的水倒掉然後又放回到暖氣下,找到牙醫預約卡片,然後撕碎。

當他離開公寓的時候,薩米吻了他並祝他好運。

「我們的差別不是那麼大。」她告訴他。

「像父親和女兒一樣。」他說,然後回吻了她一下。

他把車停在新安德魯大廈前面,一個保安走了出來告訴他不能那樣。雷布思出示了他的證件,可是保安還是堅持讓他把車停在訪客停車的地方。

「告訴我,」雷布思說,「如果我是伊恩·亨特爵士,我是不是依然需要把車開走?」

「不,」保安說,「那就不一樣了。」

雷布思笑了,感覺到一點點緊張。那個人是對的:那就不一樣了。

他上了大樓的台階。從裡面看,並不像發電站或者國會大廈。他在前台登記處拿到了訪客通行證。安檢要檢查他包里的東西——只有幾張紙和一盤磁帶。有人下來陪同他上樓,到了樓上又來了一個人把他帶到一間秘書室。在一段短短的狹窄走廊上,陪同者差點撞到了伊恩·亨特爵士。她道了歉,但是伊恩爵士一點也沒有注意她。雷布思朝他眨眨眼,微笑著經過他身邊。他沒有回頭看,但是他可以感覺到落在他背上的目光,就在他的兩個肩胛骨中間。

這個,他想,是為了威利和迪克西,還有湯姆·吉萊斯皮;為了所有不知道這個系統運行方式的人,它為謊言、欺詐以及偷盜留出空間的方式。

但是他知道,最重要的是,他這樣做是為了他自己。

秘書辦公室里沒有秘書,只有羅里·麥卡利斯特一個人,看上去非常不安,但是正如他保證過的,他在那裡。雷布思又眨了眨眼睛。—位秘書進來了,把他領到前廳。她敲了敲他們面前的門,然後打開。

他剛才和安檢人員開了個玩笑——「我不大可能用超市紙袋裝手榴彈」——可是現在他把地雷夾在腋下進了房間。

「您能抽出時間見我真好,先生。」

他說的是實話。杜格爾德·尼文,蘇格蘭事務大臣,公務非常繁忙。雷布思知道不管發生了什麼,他都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