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 37

帕諾科技在西加爾工業園的車間是獲了獎的,它有一套自動傳輸系統——一系列機器人升降機,還有使得採光面積最大化的球體形狀。接待處是鉻合金和灰色的金屬做成的,黑色膠皮地面閃閃發亮。

接待處有保安值班,不過有人在等雷布思。當他走過自動門的時候,一個機械聲音告訴他,他正在進入一個「絕對無煙區」。他看見伊恩·亨特爵士站在一個展示台邊,台上蓋了一塊布,不過伊恩爵士已經把它拿掉了,這樣能更好地看下面的模型。

「新的君旗大樓,」他解釋說,「他們將在春天開始動工。」他轉向雷布思,「新的工作崗位,警督。」

「另一件值得你驕傲的事。這次又會帶來什麼,露水莊園的亨特勛爵?」

伊恩爵士的笑容蒸發了。「他們在董事會會議室等我們。」

他們乘坐明亮的電梯上了三樓,也就是頂樓,來到一個緊湊的有三個門的走廊里。伊恩爵士在一面牆的操縱盤上按了四個數字,推開了其中一扇門。裡面有三個男人在等他們,都站在窗戶旁邊。一架輕型飛機剛從大樓樓頂起飛,距離近到你幾乎可以看見裡面疲倦的飛行員。

雷布思先看看哈爾戴因,然後是J.約瑟夫·辛普森,最後是羅比·馬西森。「黑手黨都到齊了。」他說。

「這個笑話很差勁。」馬西森走過來握雷布思的手。他穿著一套昂貴的西裝,不過已經摘掉了領帶,襯衫最上面的紐扣也解開了,說明他已經結束了一天的工作。「你能來很好。」他告訴雷布思,帶著某種偽裝的誠意。

「你能叫我來很好。」雷布思說,加入遊戲當中。

馬西森朝房間四周揮揮手。米色的牆上掛著一些放大的電腦晶元的圖片和十來個裝在框子里的出口工業和成就獎。房間正中放著一張巨大的橢圓形桌子,和地板一樣黑。「我每個星期對這個地方的竊聽裝置進行一次清掃,警督。工業間諜一直是個威脅。不幸的是,這個會議安排得太匆忙了……」

「所以呢?」

「我沒有任何相關的儀器可以使用。我怎麼能確定你身上沒有竊聽器呢?」

「你要我做什麼?」

馬西森顯得很難為情,但這只是做樣子。「我希望你把衣服脫掉。」

「沒人告訴我這是個脫衣舞會。」

馬西森笑了,把頭偏著,等著雷布思照做。

「有人願意跟我一起嗎?」雷布思邊說邊脫去夾克。

伊恩·亨特爵士大笑著。

雷布思脫衣服的時候觀察著那四個人。辛普森的表情看上去最不安,因為他是這組人中最沒有分量的;哈爾戴因坐在桌子旁邊玩弄著一支很粗的鉻合金筆,好像已經對會議感到厭倦了;馬西森站在窗戶旁邊,把眼睛從脫衣服的人身上移開;可是伊恩爵士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看著。

雷布思開始脫短褲和襪子了。

「謝謝,」馬西森說,「請把衣服穿上吧,我為給你帶來的麻煩道歉。」他用的是他的辦公腔調,深沉而自信,美國式的模糊音和蘇格蘭捲舌音夾雜在一起。「我們都坐下吧。」

辛普森還沒有坐到椅子上就開始不假思索地說,他不知道他來這裡做什麼,已經過了那麼長時間了……

「你來這裡,喬,」馬西森語氣堅定地提醒他,「是因為你違反了這個國家的法律。我們都是。」

然後他轉向雷布思。

「警督,很久以前,幾乎是另外一個時代,我們都從德伍德·查特斯成立並經營的企業中受益匪淺。現在,問題的關鍵是:我們當時知不知道那些利潤是用欺騙的手段得來的?」他聳聳肩,「那是律師要解決的問題。你知道律師會是什麼樣子,尤其是在解決公司相關法規的時候。他們可能需要幾年,花幾百萬英鎊才能得出結論。大量的時間,大量的金錢……」他攤開他的手掌,像作秀的人開始滔滔不絕,「為了什麼?事實是,其中的一些利潤——非法獲得的那些——就是用來建這座大樓了,給幾百人帶來了工作崗位;相關的副產品創造和維持了幾百個,甚至幾千個崗位。得到這些崗位的人包括——正如你自己告訴我的——你的一個朋友。現在,在法律上,這些都說明不了什麼——這是對的;法律是一個嚴厲的情婦,他們是這麼說的。」他微笑了一下,「但是法律,我要說,不是一切。還要考慮道德、倫理和經濟秩序。」他舉起一個手指強調這一點,然後把它放在嘴唇上,「道德法,警督,又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不幹凈的錢用作良好的用途,它真的能被叫做不幹凈的錢嗎?如果一個小孩偷了一些蘋果,但他長大後成為一個救死扶傷的外科醫生,有哪個法庭會判他盜竊呢?」

馬西森為他的演講做了充分準備。雷布思試圖不去聽,可是他的耳朵卻很管用。馬西森似乎感覺到了他的變化,站起來圍著桌子走著。

「現在,警督,如果你想舊事重提,你就這樣做吧,結果會讓你的良心感到不安。它們肯定不會讓我感到不安。」

雷布思不知道馬西森有沒有查過他的資料,有沒有派人監視他,和他認識的人談話。不,這些方法不會得到最重要的真相,不會告訴馬西森應該怎樣周密而聰明地打動他的心。肯定不止這些;肯定是他的本能。

「有人犯了謀殺罪。」雷布思說。

馬西森一直在等待爭論這個問題。「這個房間里沒有人知道。」他說。

「你說那是查特斯一個人乾的?」

馬西森點點頭,撫摩著自己的鬍子。雷布思不知道他是不是為了紀念艾登·戴爾基第才留的鬍子。「德伍德·查特斯要失去的最多,」他解釋說,「這些年來他一直在監獄裡,如果你把你知道的公佈於眾,他會繼續待在那裡。」

「可是吉萊斯皮是被他認識的人陷害的,不然他不會到那個巷子里去。」

「為什麼不?」

「因為他害怕。」

「那麼是誰呢?」馬西森問。

「我猜是伊恩爵士。」雷布思說。四雙眼睛盯著常務官。「也許查特斯自己可以告訴我們,正如你說的,他要失去的最多。他可能願意用一切代價來縮短他的刑期。」

「這真是荒唐。」亨特說,用手杖捶擊地面。

「是嗎?」雷布思說,「你喜歡槍,伊恩爵士。你有一個房間裝滿了槍。如果我對照檢查它們會怎樣?它們都還在,還是少了一支……你交給沙格·麥克奈利的那一支?」雷布思轉向馬西森,「我要把他帶走。今天晚上我要把他帶走。你們剩下的人也許以後再說。」

「等一下,」哈爾戴因打斷說,「你有什麼證據?告訴你我們不知道任何——」

「別再狡辯了,哈爾戴因先生。我知道這些年來伊恩爵士一直控制著你。」

馬西森緩慢地搖著頭:「如果任何消息泄露出去,真的將會非常不幸,你會突然陷入媒體炒作和政治問題的風雲中。你為什麼不能只給查特斯定罪?」

「因為那樣的話你們就逍遙法外了。」

馬西森看上去很沮喪:「警督,你得弄清楚一件事情:我不在乎伊恩爵士,我不在乎今晚這裡的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如果一定要說的話。」他的聲音提高了,和他在其他董事會議上提高聲音的時候一樣,正在把自己推向勝利,「我在乎的——比你們理解或相信的都要深刻——那就是帕諾科技。」此刻他又降低了聲音,「君旗將會是一個主要的增長點,警督。一個新的工廠,新的R&D部門,意味著更多的供貨商、承包商,對地方經濟投入巨大的現金和信心。不過還不止那些,君旗將會是歐洲的微軟——蘇格蘭將有能力在自己生產的計算機里放入自己生產的軟體。」

「難怪每個人都想讓你高興。」

「你要因為一件發生在八年前,並且當時沒有造成任何傷害的事,就將這一切推入危險之中;那件事只傷害了一些納稅人,反正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會知道自己的錢是怎麼花的。幾百萬隻是滄海一粟,投入大海中一個漣漪都沒有。你知不知道在歐洲大陸詐騙的規模有多大?那不勒斯的一個莫須有的飛行員培訓項目網羅到一千七百萬英鎊;農產品和動物在邊境上來來回回運送,每次都騙取補貼;歐洲經濟共同體花了一億英鎊來摧毀葡萄園,可是每年葡萄種植面積都在增加。希臘人把葡萄枝砍下來,又插回地上,這樣他們就可以拿兩次錢。我再說一遍,區區幾百萬不會傷害任何人。」

「傷害了艾登·戴爾基第。」

「艾登自作自受。你那時不認識他。他快瘋了,他會把公司跟他一起拖垮。」

「它還傷害了其他人。」雷布思想起了柯絲蒂是怎樣發現她父親不是偶像的;他想起了她的計畫,一個他們都以為可以成功的計畫,因為她的父親不想讓他的女兒回來——他們拿君旗的文件做交易,拿柯絲蒂對整個事情的了解做交易……威利和迪克西死了。

「我承認,」馬西森說,「一個人死了。德伍德瘋了,就這樣解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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