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 33

他的電話再次響起已經是早上八點鐘了。

「什麼事?」他聲音沙啞,想在嘴巴里找一點唾液。

「約翰?」是法梅爾的聲音。

它來了,雷布思想。

「早上好,長官。結果如何——批評,停職還是開除?」

「去你的,約翰。因為你,我的周末過得一團糟。」

「我很抱歉,長官。我從來沒有想過給你惹麻煩。」

「那就是你的問題,警督——你太自私了,已經沒有其他詞可以形容。我想你很清楚你的固執會傷害你身邊的每一個人:朋友,敵人,或者陌生人。」

「是的,長官。」

「但是這不會影響你,是不是?」雷布思沒有回答。法梅爾明顯為這次談話準備了一番。「只要你個人的道德感得到了滿足,那就沒問題了。但是你給餘下的每個人都帶來了麻煩,對不對?」

「有時候感覺是這個樣子,長官。」雷布思平靜地說。

「那麼,也許你需要考慮一下你的道德感,因為它讓我很難辦。」

「你不需要與我的道德感生活,長官,可是我需要。」

「你的人生哲學顯然大有魅力,我只能這樣說。」

雷布思皺了皺眉:「你什麼意思?」

「我和副局長討論了一下。他說他已經代表你向市長道歉了;他還說皇家警察督察局會調查F隊,而不是我們。」

F隊,也就是F部門,在利文斯頓。

「你在說什麼,長官?」

「我是說我想讓你回來工作。假期結束了,今天早上到我辦公室報到。」

「我約了個牙醫。」

「哦,那就今天下午吧。」

「好,長官。」

「約翰,你有沒有和副局長有過接觸?」

「我在休假,長官。」

「是的,難道一直在休假?」

「哦,也許我在游泳池邊偶然遇到過他……」

這又是一個陰冷的天氣。沒有雪也沒有冰,但是有刺骨的寒風和一陣陣的雨。天空中堆積著厚重的雲,顯得很壓抑。就好像整個城市被放進了一個盒子里,而有人把蓋子蓋得太緊了。

這是雷布思第二次去基恩醫生那裡,已經沒有那麼痛苦了。你可以對一切事物感到習慣的。牙齒里的膿液流得很徹底,趁著雷布思把注意力集中在天花板的照片上的時候,基恩為他做了根管治療。他在照片上找到了保羅·達根的各處房產。也許達根有一點做得很對:他從不向他的「房客」收費太多——他在每一套房子每一個房間上都賺到了錢,但是並沒有超出限度;同時,他給他們提供了棲身之所。雷布思知道他可能需要做出一些妥協:如果他想見柯絲蒂,就需要在審判達根的時候給他說些好話。他始終覺得會有審判的。區理事會將要被另外一個實體代替,誰知道什麼東西將被一筆勾銷?

突然,雷布思想起了什麼。他看到了他之前就應該看到的東西。他的心思太忙了,都沒有聽到基恩醫生對他說:既然你還在,那就開始補牙吧……

雷布思回到聖雷納德的時候,沒有歡呼,沒有標語,也沒有彩旗。他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給聰明人提個醒。」希歐涵·克拉克說。

「什麼?」

「你把咖啡倒在領帶上了。」

是真的。他的嘴巴還沒有知覺,液體從嘴角流了出來。他走進盥洗室拉出一捲紙巾,用水浸濕後擦著領帶。

「瞧瞧誰來了,」弗勞爾說著,推開了門,「眾所周知的那位反覆出現的討厭鬼。」

「不要把你自己說得那麼難聽。」雷布思反擊道。弗勞爾來到水槽邊,對著鏡子整理頭髮。「我看到你放火,然後又以將它撲滅作為功勞。」

弗勞爾哧哧地笑了:「遙言傳得很快?」

「說到謠言,我和一個人談論了你線人的事情。」

「哪一個?」

「沙格·麥克奈利。如果打從一開始你就告訴我他是為你幹活的,那麼我們都會少一些麻煩。」

「我想這可不是那種適合公佈於眾的事情,」弗勞爾向四周看了看,「在一個人的牢房裡插了個線人。」

「可是你現在不介意告訴我了。是副局長說了什麼嗎?」

「他說你一直在問。」弗勞爾看上去異乎尋常地高興,雷布思能夠猜到是為什麼。

「你覺得你是在坐等副局長的賄賂,是嗎?」

「哦,如果有關麥克奈利的事情敗露了,副局長可能會有麻煩。」弗勞爾眨著眼睛,「他必須讓我高興。」

「你的意思是,他任你擺布;如果計畫成功了,功勞是你的;如果失敗了,就需要掩蓋——這也需要你的幫助。甘納還是欠了你的。這就是你一直阻撓我的原因:你不想讓我接近副局長——他可是你的投資。」

弗勞爾又哧哧地笑了,把一縷頭髮捋到耳後。兩個小隔間中的一個傳來了抽水的聲音,弗勞爾急忙轉過頭,嘴巴張著,看到隔間的門打開,法梅爾出來了。

這對雷布思來說不意外:他看到法梅爾進了廁所,就在他前面。

「早上好,長官。」他說。

弗勞爾什麼也沒說。法梅爾指著他:「到我的辦公室來,弗勞爾警督,馬上!」然後他打開門走了。弗勞爾轉身咒罵著雷布思。

「你知道!你他媽的知道!」

雷布思把一團濕紙扔進垃圾桶。

一比〇。

前台有人找他,留了個口信。可是當他趕到那兒的時候,周圍已經沒有人了。他看見外面有個身影在朝他示意,是保羅·達根。他又穿著那件長長的黑色大衣,不過一隻袖子上有了個裂口,還有一邊的肩膀上有個白色污點。

「無關個人喜好,」雷布思走到他跟前的時候,保羅說,「不過我倒是真的痛恨警察局。」

「對面有個咖啡吧——」

達根搖頭:「她在等我們。」

「柯絲蒂?」

達根點頭。

「在哪兒?」

「你有車嗎?」

他們走進了雷布思的車。

達根指引他沿右邊的霍利魯德路走。這裡是城區中讓人心灰意冷的一塊地方,到處是空蕩蕩的廠房和廢棄的倉庫。「年輕宇宙」正在建設中,要是你相信宣傳商說的,它會讓一切再次恢複正常。雷布思希望它會成功。他喜歡符號性的建築:美國有迪斯尼,蘇格蘭有在釀酒廠建造的主題樂園。這個主題樂園將會建造在霍利魯德宮旁邊,是皇族在愛丁堡的住所。這個,雷布思也喜歡。

「我們要去哪兒?」

「就在宮殿大門旁邊停車。」

每年的這個時候停車還是容易的;暖和一點的季節里,這裡到處都是旅遊車。有個小孩站在上鎖的大門外,從欄杆中間看著遠方的宮殿。

「按你的喇叭。」達根命令雷布思。雷布思這樣做了,可是不起作用。

「她在另一個星球上神遊。」達根搖開窗戶,「嘿,柯絲蒂!」

那個「小孩」慢慢地轉過身,雷布思看到了一張比支撐它的骨架要蒼老許多的臉。沒有人告訴他柯絲蒂·肯尼迪是如此骨瘦如柴,如此嬌小。但是當她走向汽車的時候,她的臉就像水泥一樣僵硬了。口紅、眼影、粉底構成了她的面具。她穿著黑色的緊身牛仔褲,更加襯托出火柴棍似的腿,還穿著一件長長的沒有形狀的套頭毛衣,袖子比胳膊要長很多。她的頭髮發亮,長度垂到肩膀,用髮帶扎著垂在後腦,斜劉海被染成了血紅色,蓋住了她的眼睛。她嚼著口香糖,拉開車子後門爬了進去。

「你好,柯絲蒂,」雷布思說,「你想去哪兒?」

「我想吃冰激凌。」

雷布思想起了盧卡斯的店,不過太遠了。「托爾克羅斯?」他提議道。

托爾克羅斯還算讓她滿意。

他們坐在一家冰激凌店裡,她點了菜單上最大的一種,還要了一大杯可樂。這個地方很安靜,一對年老的夫妻抽著煙,喝著帶泡沬的咖啡;一位不耐煩的母親對她的孩子們發出噓聲讓他們安靜,他們正在為一碗五顏六色的冰激凌而爭吵。

雷布思點了咖啡,達根點了橘子汁和奶油蘋果派。雷布思想起薩米還是小孩子的時候他經常帶她到這兒來。他看著市長的女兒,試圖提醒自己她已經十七歲了。

「保羅說你想和我談談。」她的聲音很禮貌,這是一種無法隱藏的特質。雷布思知道她那些街道用詞和下層階級的語言只是最近剛學會的。

「你吸大麻多長時間了,柯絲蒂?」

「你是指快樂葯?」

達根看著雷布思。「快樂葯,可卡因。」他解釋說。

「夠長的了。」柯絲蒂回答說。

「長到想要擺脫它了?」

「長到你知道自己永遠都擺脫不了了。」她的冰激凌來了,三種不同的口味,上面澆著巧克力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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