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 28

弗蘭克·勞德戴爾警督在皇家醫務室一間開闊的病房裡,但他的床是在靠窗的角落裡,可以看見外面的草坪公園。他把自己的床和鄰床之前的帘子拉了下來,這樣能保留一點隱私。他床邊的柜子上有瓶花,它們似乎要在醫院過高的溫度里枯萎了。

「從你這兒幾乎都能看到我的公寓。」雷布思說著,看向了窗外。

「那一直是讓我感到安慰的原因,」勞德戴爾說,「你很久沒有來看我了。」

「我不喜歡醫院,弗蘭克。」

「我也不喜歡。你以為我在這裡是因為它對我的健康有好處?」

他們兩個都笑了,雷布思打量了一下病人:「你看上去不好,弗蘭克。」

勞德戴爾看上去像是一個試著用安全剃鬚刀刮鬍子的嬰兒,把自己的臉搞得一團糟。擋風玻璃划過的地方有很多裂口和傷疤,眼睛也擦傷了,腫得厲害,鼻子上還有難看的黑色縫針印子。他就像喜劇小品里讓人發笑的滑稽病人,渾身都是石膏和繃帶。

「你的腿怎麼樣?」雷布思問。

「癢。」

「那應該是好的徵兆。」

「哦,我還可以走路……他們是這麼說的。」勞德戴爾不自然地笑了,「也許我要瘸掉一條或兩條腿。」

「兩條會好一些,」雷布思說,「它們會讓你覺得平衡。」

「要不要在我的石膏繃帶上簽名?」

雷布思看了看勞德戴爾腿上的石膏繃帶。有幾個來看望他的人已經在上面簽名了。

「哪只腿?」

「隨便你。」

雷布思從口袋裡掏出一支圓珠筆。在粗糙的表面上寫字並不容易,不過他盡量寫得好看些。

「寫了什麼?」勞德戴爾問,伸長了脖子。

「跌跌撞撞地走過每一條路。」

勞德戴爾又躺了回去:「那兩個人的事有什麼進展?」

他是說威利和迪克西。「我可不知道,」雷布思說,「我在休假。」

「我聽說了。」

「哦?」

「你的新上司告訴我的。坦白地說,我很懷疑:如果我了解你的話,只要你還在這個城市,你就會一直在工作。她幹得怎麼樣?」

他是指吉爾·坦普勒。雷布思點點頭:「她很好。」他不確定那是不是弗蘭克·勞德戴爾想聽到的。他拿了把椅子到床邊,坐了下來:「其實我有一個問題,弗蘭克。」

「當然你有,這是你到這來的原因。」

「不是因為市長的女兒……」

「你還沒有找到她?」

「已經快了。她確實認識車裡的那兩個人。」

「這我聽說了。」

雷布思在椅子上動了動:「我實際上還沒有把它告訴別人。」

勞德戴爾搖搖頭:「天哪,約翰……」

「就像我說的,她不是我最棘手的問題。我的問題是一個不重要的失敗小角色,他叫小沙格·麥克奈利。」

「那個用鋸短了的霰彈槍打爛自己頭的人?」

「是的。」雷布思用舌頭舔著牙齒裡面的洞。「跟你說,他在索騰和一個叫德伍德·查特斯的詐騙犯住在同一間牢房裡。小沙格是從另外一個監獄轉移過來的,最後就住在了那間牢房。」雷布思死盯著勞德戴爾,「碰巧的是其他犯人都不知道麥克奈利是為什麼進去的。順便告訴你,是強姦。對方是未成年少女。現在,弗蘭克,所有這些能告訴你什麼?」

勞德戴爾什麼也沒說。

「它告訴我的是,」雷布思繼續說,「高層里有人勾結,阻止別的犯人知道這件事。」

「給我點水,好嗎?」

雷布思給勞德戴爾倒了點水。

「為什麼有人要那樣做?」勞德戴爾把杯子端在手裡問道。

「可能的原因很多。讓我先說一個很可能的原因:麥克奈利在那裡是作為誘餌的。」

勞德戴爾喝了一口水。「一個誘餌?」他最後說。

「要麼是監視查特斯,要麼為了取得他的信任。現在,」雷布思把他的椅子拉得更近一些,好像擔心勞德戴爾會逃跑一樣,「查特斯進去的原因是詐騙,是反詐騙部門把他弄進去的。領導調查的是警司艾倫·甘納,現在的副局長。碰巧的是給我放了個可愛假期的人正是副局長。他用皇家警察督察局威脅我,要我停止調查。」

「他最好不要那樣做。」勞德戴爾停了一下,「可是皇家警察督察局是個獨立的機構。副局長怎麼有權控制它的決定?」

這點,雷布思承認他說得對。皇家警察督察局的管理者是公務員而不是警察。

「哦,不管怎樣,」他若有所思地說,「壓力確實來自甘納,我確定是他。」

「其他警察可能會接受這個暗示,約翰。」

「我不會。現在,在最初調查查特斯案件的人中至少有兩個是我認識的:你本人和阿利斯特·弗勞爾。弗勞爾也一直在警告我讓我不要再調查了。這實在形成了一個有趣的圈子,你不覺得嗎,弗蘭克?」

「為什麼來找我?」

「也許因為你是我可以嘗試的唯一的人;也許因為——雖然我不願說——我幾乎完全信任你。我的意思是,你是個善於策劃的人,也善於抓住機會;而且你也對法梅爾那個位子感興趣。但在本質上你還是個警察。」雷布思停了一下,「我也一樣,所以,快點,弗蘭克,告訴我麥克奈利的事情。」

「我不能。」勞德戴爾看到了雷布思臉上的表情,「我不能,因為沒什麼可說的。你是對的,我確實參與了艾伯諮詢的調查,不過僅此而已。我知道的是,如果你不僅得罪了弗勞爾,還有副局長和大塊頭吉姆·弗萊特,你最好小心點。」

「我想不止這些,」雷布思向他透露道,「還有蘇格蘭政府辦公室,可能還有議員或者部長。」

「上帝呀,約翰。」勞德戴爾低聲說。

雷布思站了起來:「也許你應該打包準備回家了,他們會把我推進醫院來代替你的位置。」

「別開這樣的玩笑。」

「誰告訴你我在開玩笑?」

「不要再這樣跟我說了。我知道的越少越好。」

「對你還是對我?」

勞德戴爾盡量坐直身體。「讓它過去吧,」他建議說,「就這一次,繼續過你愚蠢的生活,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吧。」

雷布思把椅子放回到原處:「我不能那樣做。」他又把舌頭伸進洞里,膿液還沒有流完。

「保重自己。」他告訴勞德戴爾。

「那可能應該是我的台詞。」

雷布思還沒走出病房,就聽到勞德戴爾在後面喊他。他回到床前。勞德戴爾已經撐起了身體,眼睛注視著窗戶外面。

「弗勞爾。」他說,並沒轉過身去看雷布思。

「他怎麼了,弗蘭克?」

「麥克奈利是弗勞爾的眼線。」

「他的密探?」

勞德戴爾點點頭,眼睛還盯著窗戶。

「謝謝你告訴我這個。」雷布思說完就離開了。

「我希望你真的這麼想,約翰。」弗蘭克·勞德戴爾平靜地說。

走廊地毯上躺著一個信封。郵遞員早些時候已經來過了,所以這是有人親自送來的:沒有郵票,只有用藍墨水筆寫的名字。在封口處有凸起的官方紋章——獅子與獨角獸,中間夾著一面盾牌。雷布思知道這是蘇格蘭辦公室的標誌。他用手掂了掂信封,又薄又輕,可是很結實。他把它放在椅子扶手上,走進廚房往一杯威士忌里加了一些水,在一個抽屜里找到了一把小刀,然後把杯子和小刀都拿到了椅子那裡。他在用小刀打開信封之前喝了滿滿一口威士忌。

是張白色的卡片。一封邀請函,上面鑲著金邊,印著精緻的黑色凸起字體。

伊恩·亨特爵士

恭候您的光臨

時間:星期六,三月四號,中午十二點

地點:露水莊園,佩斯郡

卡片的頂端加上了用藍色墨水筆寫的雷布思的名字。沒有要求答覆的話,只有一個地址,也沒有電話號碼。雷布思把卡片翻過來,看到它還附有一張標明莊園位置的地圖,大概在佩斯和奧赫特拉德中間的地方。現在離星期六隻有兩天了。

雷布思把邀請函拿到壁爐那裡,把它靠在壁爐上方光禿禿的牆上。他之前去過的住宅都是普通住宅。他覺得露水莊園肯定和那些都不太一樣。

雷布思在準備前往牛津酒吧的時候還沒有決定到底去還是不去。

克拉瑟醫生不在那兒。他打電話說他就算來的話也會很晚。酒吧服務員把雷布思的啤酒放在他面前,這時索提·杜加利進來了。

「外面真冷。」杜加利說。

「不過這裡有八十先令 。快點,喬恩,給他倒點毒藥。」

杜加利坐到雷布思旁邊的凳子上:「我有些東西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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