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 27

雷布思有兩個選擇:他可以回家,等法梅爾或者吉爾來抓他;或者去聖雷納德把問題解決。他選擇了後者。

他在大樓里還沒待到三分鐘,法梅爾就看到他了。

「到我的辦公室來——現在。」

雷布思注意到法梅爾的電腦安裝好了,而且正在運行。它已經佔據了他的桌子,所以他的全家福被移到文件櫃的上頭了。

「事情進展順利吧,長官?」雷布思問。可是法梅爾不想扯太遠。

「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我命令你休假!」

「我在享受每一分鐘,長官。」

「到外國領事館面前把你自己變成討厭的人,這就是你的樂趣?」

「我沒有錢出國去玩。」

「根據你現在做事的方式,恐怕你馬上也玩不起了。」

「這只是件沒有了結的事情,長官。」

「什麼沒了結的事情?」

「這不單單是警察的事情,長官。」

法梅爾向他怒視著:「我希望上帝證明這是事實。」

「我發誓如此,否則寧可一死,長官。」

「你離懲戒只有一步之遙,離停職只有兩步。」

離天堂還有三步,雷布思想。他告訴法梅爾他能理解。

在辦公大廳里,他檢查了留言。有六條,貼在他的新帕諾科技電腦屏幕上。他能聽到周圍鍵盤敲擊的聲音。他盯著電腦看,好像它是個不速之客,顯示器上的影子也盯著他。

有三條留言來自蘇格蘭政府辦公室的羅里·麥卡利斯特。雷布思拿起了電話。

「我是麥卡利斯特。」

「麥卡利斯特先生,我是約翰·雷布思。」

「警督,謝謝你回電話。」麥卡利斯特聽起來鬆了口氣,但是卻又很急躁,不像他自己。

「怎麼了?」

「我們可以見一面嗎?」

「當然,但是你必須告訴我——」

「一點鐘在卡爾頓墓園。」電話斷了。

白天的卡爾頓墓園可以說是一片荒漠。到了夏天的時候,你可以看到遊客尋找在大衛·休謨的墳墓。有點知識的或好奇心更強的人可能會找到出版商康斯坦布爾 和畫家大衛·艾倫 安息的地方。還有亞伯拉罕·林肯的塑像,如果還沒有被破壞分子用大棒毀壞的話。

在寒冬的下午一點鐘,沒有人會對墓碑感興趣。至少雷布思走過墓園大門時的第一印象是這樣。可後來他看到一位紳士在仔細閱讀碑文,用一把黑色的長雨傘做拐杖。他的黑髮中夾雜著銀髮,從額頭很光滑地往後梳。也許因為天氣很冷,他的臉和耳朵都紅了;他穿著一件黑色的羊毛大衣,腰間還系著帶子。

他看到了雷布思,打招呼示意他過來。雷布思爬上石階走向他。

「很多年沒有來過這兒了。」那個人說。他本來是蘇格蘭口音,但現在音調產生了變化,母音也被省略了,「我想你就是雷布思吧?」

雷布思看看那個人:「是的。」

「麥卡利斯特不會來了。我是他的同事。」

走近一看,這個人的臉上有麻子,眼神有點懶散。他用一隻空閑的手玩弄著塞在大衣領子裡面的羊絨圍巾。

「你叫什麼名字?」雷布思問。那個人好像被這個直接的問題弄得有些吃驚又好笑。

「我的名字是亨特。」他說話的方式,還有他的整個氣質,告訴雷布思他不僅僅是麥卡利斯特的同事,更可能是他的上司。

「哦,亨特先生,我能為你做什麼呢?」

「我對你調查的事情感興趣,警督。」

「什麼事情,先生?」

「你問了麥卡利斯特一些問題。」一輛公共汽車轟鳴而過,亨特提高了聲音,「那些問題讓我感興趣。」

「為什麼?」

「為什麼?因為蘇格蘭政府辦公室對此感興趣。」

「具體對什麼感興趣?」

汽車走了,亨特再次降低了他的聲音:「我簡短地說明一下。警督,如果你停止現在的調查,我想會更好一些。我不覺得這是合適的行為。」

「你想會更好?」

「我們的興趣在這件事上有衝突。」亨特舉起他的傘,用胡桃木傘柄碰了碰自己的下巴,「當然,我是個公務員,你是警察,我不應該干涉你的工作。」

「你說得很好,我確定。」

「可是我們兩個不都是為這個國家服務嗎?」亨特輕輕揮舞著他的傘,揚起地面的落葉,「目前我所能告訴你的就是,警督,你的調查有可能正在影響我們一直在進行的長期調查。」

「我還不知道調查也是蘇格蘭政府辦公室職權的一部分,亨特先生。除非你說的是內部調查。」

「你是個聰明人,警督,我對你的智慧很感興趣。」

「老實說,先生,我對你一點都不感興趣。」

亨特的臉有點沉了下來:「我們不要在這個問題上爭論了。」他的傘揚起了更多的落葉。

「合作?」

亨特想了想:「我恐怕不行,這個事情是保密的。當然以後我們可以合作。通力合作。你覺得怎麼樣?」他伸出手,「君子協定。」

雷布思知道自己不是君子,但還是握了他的手,只是為了讓亨特安心。那個年長的人看上去並沒有輕鬆一些,只是暗自高興這次協商中並沒有發生流血衝突——這在他的眼裡就算是成功了。他轉身想走。

「當我能透露一些內情的時候我會打電話給你。」他告訴雷布思。

「亨特先生,你為什麼讓麥卡利斯特給我打電話?為什麼你自己不打?」

亨特微笑了一下:「如果生活里沒有一點小陰謀會是什麼樣,警督?」然後他小心地邁開步子。他的腿有點跛,由於虛榮而不拿拐杖,於是就用傘代替。雷布思等了半分鐘,接著快速走到大門旁,窺視右邊的街道。亨特沿著滑鐵盧廣場走著,好像那個地方是屬於他的一樣。雷布思緊跟在他後面。

這是段很短的路,只到國會大廈:新安德魯大廈。這裡,雷布思想起來了,是蘇格蘭政府辦公室大部分高級官員的辦公地點。他也想起來,這個地方是在原來的卡爾頓監獄的場地上建造的。雷布思經過了這座黑色的建築,穿過馬路。他站在舊皇家中學外面,猜想也許蘇格蘭議會的某個部門會把總部搬進來。它被當做一個備選地址。此時一個孤獨的抗議者住在外面,他的標語上寫著「權力下放」和「獨立蘇格蘭議會」。

雷布思朝安德魯大廈注視了兩分鐘,又回到滑鐵盧大廈。他的車違章停在那裡,收到了一張罰單,不過他之後會處理的。過去這些年裡,他收到的罰單比哈爾戴因要多一點。說一套,做一套,他想。當警察還有一些「額外好處」,他可以免費享用咖啡館和餐廳,有的酒吧不收他錢,麵包師還會塞給他一些麵包圈。他不會說自己腐敗,可是外面有人說他收取了賄賂,或者準備以後受賄;還有一些人說他已經被收買了。

說一套,做一套。這樣想著,他把罰單撕掉了。

回到他的公寓,雷布思整理了他手上所有關蘇格蘭政府辦公室的信息。他在哪兒都找不到亨特的名字。文件通常避免提及相關公務員的名字,雖然它們非常樂於宣揚在位的事務大臣、國務大臣,以及副部長的名字。他們要麼是議員,要麼在上議院佔有席位。就像麥卡利斯特解釋過的,他們是暫時的官員,名義上的領導人。提到永久的權力——高級公務員——雷布思看到的只有沉默和隱姓埋名。謙遜?還是謹慎?他不知道。也許是因為其他完全不同的原因。

他撥通了瑪麗·亨德森家裡的電話。

「有故事要告訴我?」她問,「一個就夠了。」

「關於蘇格蘭政府辦公室你知道什麼?」

「我知道一點兒。」

「高級管理人員呢?」

「自從我上次研究過之後可能發生了變化。給報社打電話吧。讓我想想——給負責哪個部門的人最好呢?內務部還是議會?對了,羅迪·麥格克,跟他談談,就說我告訴你他的名字的。」

「謝謝,瑪麗。」

「我是真的想聽你的故事,警督……」

雷布思打電話到新聞辦公室找羅迪·麥格克,很快就接通了。

「麥格克先生,我是瑪麗·亨德森的一個朋友。她說你可能可以幫我弄清一些問題。」

「開始問吧。」是西部高地的口音。

「是關於一個人的身份問題,實際上。一個叫亨特的人,在蘇格蘭政府辦公室工作,快六十歲了,需要用拐杖而他卻用把傘代替……」

麥格克笑了:「讓我打斷你一下。你描述的是伊恩·亨特爵士。」

「那他在家裡叫什麼名字?」

麥格克又笑了:「他就是蘇格蘭政府。他是常務副官,通常人們都叫他——」

「常務官。」雷布思說,感覺一陣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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