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 24

十一點差十分的時候,雷布思趕到了聖安德魯廣場汽車站,幾個喝醉的人正在排隊上末班車回家。車站裡有個酒吧,聽起來好像很熱鬧。一個男人從裡面沖了出來,像被狙擊手的子彈射中一樣,在一攤油上滑倒了。但是他很快就站了起來,眼看著汽車開走,不由得出聲咒罵。他褲子的膝蓋部位有劃傷的痕迹。

一層廢氣濃煙在離地面很近的地方飄散,雷布思走過等車的長椅時盡量屏住了呼吸。幾個青少年在不牢固的長凳上睡著了。有個老年人看上去迷迷糊糊,從廣場上過來,身上穿著連帽粗呢大衣、睡褲和拖鞋。拖鞋是全新的,可能是聖誕節禮物。

「你在哪兒?」雷布思邊低聲說邊跺腳。他把手往口袋深處插了插,然後又掉頭走回長椅這邊。

「坐下來。」有個聲音說。

雷布思朝下看了看那個人。他以為那個人睡著了,兩隻胳膊交叉著,腦袋縮進了夾克衫里。他坐在最後一排長椅上,那邊有輛車,不過燈已經滅了。

雷布思坐了下來。那個人抬頭看看他,油膩的棕色頭髮遮住了一隻眼睛,沒有刮鬍子,右眼正下方有道小傷疤,不比劃傷更嚴重。他的眼睛很藍,睫毛很長。開口說話的時候,雷布思發現他的門牙掉了一顆。

「錢。」

「你是瑞可的朋友?」

那個人點點頭。「錢。」他又說了一遍。

雷布思拿出兩張二十的紙幣遞給他。「他說給他一半。」

「他會拿到的。」口音聽上去是西海岸的,帶著懶洋洋的拖音,「你想知道索騰的事情?」

「有個人用霰彈槍自殺了。他剛從索騰出來。」

「哪一塊的?」

「C區。」

那個人搖搖頭:「那我幫不了你。」

一位駕駛員走向了汽車,手裡還拿著錢箱。他打開門走進去,隨即關上了門。汽車上所有的燈都亮了。

「你什麼意思?」

「就是我剛才說的。我幫不了你。」

發動機發動,冒出了黑煙。等車的幾個人加入了隊列中,不知道該不該插到這兩個坐著的人前面去。

「為什麼不能?」

「我真不認識C區的什麼人。」那個人站了起來,雷布思跟著一起起立。「我坐這輛汽車。」

「等一會兒。」

那個人轉過來看著他。汽車門開了,後面的人都想進去暖和暖和。「去問炸魚的格里。」

「炸魚的格里?」

「他過去在C區,剛出來幾個星期。」

「我在哪兒能找到他?」

「他是給魚蘸麵糊的,這就是他名字的來歷。」那個人爬上車,「我聽說他在復活節路上的一家快餐店上班。」

酒吧關門後,蘇格蘭的每一家快餐店都進入了最繁忙的時間。就連特別差勁的,賣那種橡皮一樣硬的麵糊裹著魚骨頭的快餐店,門前也會排著長隊。這是雷布思找到的第二家快餐店,他看了一眼裡面陳列的食品,決定直接進去。

隊伍幾乎排到了門外,不過他走到了前面,不管別人怎麼拿眼睛瞪他。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在招呼客人,嘴巴不停地說著。

「要鹽和醬嗎?」她問這個顧客。

「格里在嗎?」

她朝櫃檯裡面點點頭。有個矮個子正把即將被放入煎鍋里的魚放進麵糊里去蘸。

「你是格里?」雷布思問。那個人搖搖頭,指著狹窄店面的後頭。那裡有個個子很高,骨瘦如柴的年輕人,正圍著白色的棉布圍裙打遊戲。

是那種格鬥遊戲。敵人每次出現的時間都很短,剛剛夠那位咆哮的卡通英雄把它踢出畫面外。

「你就是炸魚的格里?」

玩遊戲的人二十五歲左右,黑色板寸頭,戴著鼻環,赤裸的胳膊上露出了許多文身,但手背上的文身更多。右手臂上文著一塊手錶,指針指向了十二點。雷布思看了一下自己的手錶,發現格里的表已經停了。

雷布思看見格里正從屏幕的反光里看他。「那樣叫我的人不多。」他說。

「我是你一個朋友的朋友,一個你在索騰認識的人。他說你能幫我忙。我可以請你喝酒。」

「喝多少?」

雷布思之前去過一趟提款機,他往遊戲機上扔了二十塊錢。也許這影響了炸魚格里的注意力,一個地雷把他的卡通英雄的胳膊和腿炸沒了。「遊戲結束」的信號出現在屏幕上,一個機械化的聲音響了起來:「給……我……錢……餓。」

炸魚的格里拿起紙幣:「到我的房間去。」

他把雷布思帶到櫃檯後面,然後對正在殺魚的人說他五分鐘後來換班。他推開一間房門,把雷布思帶到了廚房兼儲存室。那兒有幾袋沒有削皮的土豆,兩台巨大的冷凍機還在嗡嗡作響。

「我希望你不是環境衛生部的,」炸魚的格里說著便從水槽里接了一杯水大口喝起來,「其實,我能看出你是幹什麼的,練出這種嗅覺不需要多長時間。」

雷布思裝作沒聽見:「一個人從C區放出來兩個星期。他把槍對準了他的——」

「小沙格。」炸魚的格里點點頭,「我認識他。一起打過幾次牌,聊了聊電視和足球。」炸魚的格里把杯子倒滿。「你早晨六點鐘起來,一直工作到晚上九點,直到十點才關燈。你肯定會認識一些同伴。另外我和他一起在襯墊車間工作。他說他會來快餐店看我,之後我就在報紙上看到了他的消息。」

「你知道他生病了嗎?」

「他經常去看醫生,不過從來不談這個。我知道他在吃一些葯,我們本想讓他給我們看看那些葯。他得什麼病了?」

「癌症。」

「那是他自殺的原因?」

「可能是。」

「哎,如果你想知道關於小沙格的事情,應該和他的室友談一談。那可是個該死的傢伙,傲慢自大,脾氣很糟。他根本不該坐牢卻還待在牢房裡。」

大塊頭吉姆·弗萊特提到過沙格有一個室友;雷布思突然明白為什麼他們談話結束的時候弗萊特突然顯得輕鬆了許多。

「格里,小沙格是為什麼進去的?」

「入室盜竊。」

「你確定嗎?」

「我聽說的。」

「不是強姦?」

「什麼?」

不是強姦,雷布思想,因為強姦犯一般都和其他犯人分開住。可是監獄官說漏了嘴,他說小沙格和別人住在一起。

「他不是因為強姦進去的。」炸魚的格里說。

「你怎麼能肯定?」

「我們都會知道。」

「他不可能自己告訴你的。」

「不,但是監獄看守會說的,總有人會說的。這在監獄裡是無法守住的秘密。」

「除非,」雷布思平靜地說,「沒有人想讓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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