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 16

第二天早上,雷布思被叫到沃森總督察的辦公室。

他到的時候吉爾·坦普勒已經在那兒了。她背對著文件櫃站著,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房間里沒什麼空地了,桌旁的地板上放著三個印有「帕諾科技」標誌的紙箱。

「我的新電腦,」法梅爾解釋說,「坐下,約翰。」法梅爾看上去好像有什麼壞消息要宣布。雷布思以前見過這種事;同樣的表情,同樣的音調。

「我還是站著好了,長官。」

「有沒有什麼應該讓我們知道的事情,約翰?」

「沒有,長官。」

「什麼都沒有?」

「我什麼都不知道,長官。怎麼了?」

沃森向吉爾·坦普勒看了一眼:「昨天晚上艾倫·甘納給我打了個電話。他可不常給我家打電話的。」

甘納是警察局副局長。

「我是不是該把它當做一個壞消息?」雷布思終於還是決定坐下來。

「皇家警察督察局正在考慮調查我們。」

「我們?」

「B部門。」

「那正是我們。」

「這不是開玩笑的事。」

這的確不是玩笑。皇家警察督察局獨立於警察部門,直接向蘇格蘭事務大臣彙報工作。皇家警察督察局的職責包括檢查警察規範和指出需要改進的地方。它每年都對八個區域的警察進行調查,不過只有四個區進行過完全的「基礎」調查。他們監測犯罪數量的上升,破案率的下降和公眾的投訴。聖雷納德沒有問題:有記錄的案件數量保持穩定,雖然也沒有下降;最近徹底破案的案件次數則有所增加。不過皇家警察督察局的調查的確能給一個警察局帶來大麻煩。有很多很多問題要回答;初步檢查,然後再全面檢查……這座房子里的每個人都知道,皇家警察督察局有時候會碰到一些事情,而這些事情不弄清楚會更好一些。或者,就像法梅爾說的——

「你知道這些渾蛋,約翰。如果他們想找我們的碴兒,肯定能找到。我們不是泡在防腐劑里工作的。」

「那是因為我們和一些不是每天早晨都把耳朵洗乾淨的人打交道。你是什麼意思,長官?我們被選中了又怎麼樣?這是運氣問題。」

「啊,」沃森說,舉起他巨大的食指,「我只是說他們準備選我們。」

「我不明白。」

法梅爾在他僅有的範圍之內——他的椅子里——動了一下。他身材不瘦,這也不是把大椅子。「老實說,我也不明白,副局長說話非常小心。我覺得他的意思是,我們在做一件搗亂的事情。如果我們停止,接受檢查就會是另一個部門而不是我們。」

「他真的那樣說了嗎?」吉爾·坦普勒問。

法梅爾聳聳肩:「這是我自己的理解,就這樣。現在,接了他的電話之後,我思考過了。我問我自己:是誰在惹他們生氣?哦,我知道有個警察提起過可卡因。」

「最近沒有人追蹤可卡因,長官。」

沃森坐著一動不動。

「好吧,」雷布思說著又站了起來,「我昨天去見大塊頭吉姆·弗萊特了,差不多是在甘納給你打電話前兩個小時。」

「為什麼?」吉爾·坦普勒問。她看上去很氣憤,因為他沒有事先告訴她。

「為了麥克奈利。」

「自殺案?」

雷布思點頭,而法梅爾皺起了眉。

「長官,有些事情……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那裡有什麼事情。為什麼他徑直走到沃倫德學校,在議員面前讓自己的腦袋開花,而這個議員卻說他根本不認識死者?那個寡婦怎麼突然有那麼多錢可以花?這只是其中兩個問題;我還有更多的問題。」

「那麼,」法梅爾說,「這也許能解釋第二個電話。也是昨天晚上打來的,也是打到我家裡。是德里克·曼多尼打來的。」

「我不知道他是誰。」

「曼多尼議員是洛錫安和邊境聯合警察委員會的主席。」

雷布思現在明白了:吉萊斯皮向他的朋友訴苦了。

「他問了有關你的情況,約翰。」

「多謝他的關心。」

「顯然你已經惹惱了吉萊斯皮議員。我應該提醒你的是,在這個案件中,議員也是受害者,他是經歷了恐怖事件的人。」法梅爾聽起來好像是在直接引用德里克·曼多尼的話。

「雷布思警督,」吉爾·坦普勒說,「有沒有理由相信這不是自殺?」

「沒有,」雷布思承認說,「我確定是自殺。」

「那麼我認為沒什麼問題了。」

雷布思把身體轉向她:「我覺得有問題!」他把大拇指戳向自己的胸部強調這一點,「而現在每個人都想把它隱藏起來!」

她把頭轉了過去。

「約翰,」法梅爾警告他說,「你超出底線了。我看了看你在上面投入的時間。你浪費了一些時間……事實上是很多時間。這是一年中最太平的時候。」

雷布思迎上了法梅爾的目光:「您必須在這件事情上支持我,長官。」

「我要告訴你的是你得休息一段時間,就這樣。」

「您到底在害怕什麼?副局長?曼多尼?還是皇家警察督察局?」

法梅爾不理他。「休息一個星期,十天……清醒一下,警督。」

雷布思兩隻手狠狠地捶在桌面上。相框里法梅爾的全家福掉了下來,落在了一個紙箱上面。吉爾·坦普勒蹲下把它撿了起來。

「你必須支持我。」雷布思重複道。他知道無法指望吉爾;他眼睛直盯著法梅爾,可是法梅爾不看他。

「我在命令你,警督。」

雷布思走出房間的時候踢了一腳地上的一個箱子。

當他後來考慮這件事的時候,雷布思並不責怪法梅爾。他只是在保護自己,吉爾也是。現在雷布思是個自由人,至少是相對自由。除了自己,他不能給任何人惹麻煩,這樣很好。他清理了自己的桌子,把所有東西都推到抽屜里,放不下的就扔進廢紙簍。他沒和任何人打招呼,徑直離開了聖雷納德。

只不過有兩個問題——任何一個都不能輕視——當他點了半杯「喀里多尼亞—80」 和雙份麥芽酒坐在牛津酒吧里的時候還在想著它們。

第一個問題是:警察的例行公事讓他的日常生活有了形狀和內容;他有了固定的作息時間,有了早上按時起床的理由。他討厭自己的空閑時間,十分害怕星期天。他活著是為了工作,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工作也是為了活著:可惡的清教徒式職業道德。除去工作,他的一天就失去框架,變得軟趴趴的,就像從模子里倒出來的果凍。另外,沒有了工作,他哪有理由不喝酒?

這讓他擔心,因為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他對小沙格的鬼魂揮手拜拜。不是人人都會悼念他。在牛津酒吧從七點待到十點都沒有問題,聽聽彩票銷售處的閑言碎語,嘗嘗水果餡餅或者肉餡餅,這都太容易了。

然後是第二個問題,和第一個也不是完全無關。

既然現在他手上有這麼多時間,為什麼不去跟牙醫預約呢?

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工作。另外,在人們知道他已經休假之前,他必須儘快有所行動。第一步就是再去多弗徹大樓的C部門一趟。

又是戴維森警督值班,這讓雷布思鬆了口氣。

「我可以聞出來是你。」戴維森在把他帶到刑事調查組房間里的時候說。

「什麼?」

「酒的氣味。你怎麼可以這樣折磨我?我還有兩個小時才下班。」

雷布思發現刑事調查組辦公室里只有他們倆。

「我需要麥克奈利的筆錄,就是那個犯強姦罪的人。」

「幹什麼?」

雷布思聳聳肩:「我就是想看看。」

戴維森從一個抽屜里拿出了一串鑰匙。「你知道,約翰,這裡東西太多了。」他走向一個櫥櫃,然後打開,「我覺得大概找不到了。所有東西現在應該都已經存檔了。」

每個架子上都堆滿了報告。每個文件夾側面都貼著很寬的標誌,那是寫報告的警官名字。文件夾側面朝上,底部朝外,上面寫著犯人的名字。沒有麥克奈利。

於是他們又疲憊地走到另一處,找到另一串鑰匙,打開一間儲藏室,裡面放著十二個高高的雙層文件櫃。戴維森站著想了一下,然後指向了其中一個柜子。

「那裡可能有我們要找的年份。」他打開那個柜子的鎖。一股紙張發霉的味道,比他們之前找過的櫥櫃的氣味要重得多。戴維森的手指掠過了一排排的文件夾。「麥克奈利,」他終於找到了,拉出兩沓厚厚的A4紙,遞給了雷布思。兩份文件都沒有裝訂,而是用回形針夾著。藍色封面的邊緣已經退色了,側邊貼著戴維森的姓名。雷布思打開一份開始閱讀。

「休·麥克奈利起訴案,此人生於一九四四年一月十二號。」他翻看了兩份文件,大量的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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