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 13

有的時候,那些對愛丁堡收容中心一無所知的人會把它錯叫成遣送中心。雷布思知道警察不是收容中心最受歡迎的客人,所以他提前打了個電話。

他認識在威弗利火車站後面管理這個中心的人。雷布思曾經幫過他一次忙,把一個在尼科爾森大街上飽受戒毒痛苦的海洛因患者帶了過去。有的警察可能會把這個倒霉鬼帶到警察局去,用膝蓋撞他們的腹股溝或者讓他們勞動。可是雷布思把他帶到了他想去的地方:威弗利戒毒中心。現在他正在慢慢擺脫毒癮,靠自己的努力,把一切做得很好。

「他怎麼樣了?」雷布思問弗雷澤·雷切——這個中心的管理者和指路明燈。

雷切坐在他的老辦公室里,周圍依舊是成堆的文件。他桌子後的書架已經被厚重的文件、文件盒、雜誌和書壓彎了。弗雷澤·雷切摸著他花白的鬍子。

「我最近聽說他現在很好,重新受過了培訓,現在已經找到工作了。你看,長官,有的時候這個系統還是有用的。」

「或者他只是證明每件事都有特例。」

「永遠的悲觀主義者。」雷切站起來,蹲在了地板上的一個托盤前。他檢查了一下水壺裡有沒有水然後開了開關。「我和你打個賭。你今天肯定是想來問威利·科伊爾和迪克西·泰勒的事。」

「我要跟你打賭我就是傻子。」

雷切笑了:「你知道迪克西吸毒?」

雷布思點點頭。

「呃,據我所知,在威利的幫助下,他已經有兩個月沒碰了。」

「那些東西還在他的床底下。」

雷切在將咖啡倒進兩個杯子里的時候聳聳肩:「誘惑永遠存在。我再和你打個賭,我猜你肯定從沒用過海洛因。」

「你猜對了。」

「我也沒用過,不過我聽過別人的描述……唉,就像我說的,誘惑永遠存在。你總有一天會屈服的。」

雷布思知道弗雷澤·雷切過去有酗酒的毛病。這個人話里的意思是一旦你上過癮,你一輩子都有癮,即使你戒了,問題的根源還在,隨時可能回來。

「我聽說過一個笑話,」雷切說,壺裡的水沸騰了,「哦,也不算是什麼笑話。是這樣的:迪克西應該落在哪種船上?」

「我拒絕回答。」

「舢板,因為他們都沒什麼用,像廢物一樣。我說過了,不好笑的笑話。」他把水和牛奶倒進杯子里,攪拌,然後遞了一杯給雷布思,「對不起,我們不提供純正的哥倫比亞咖啡。」

「這是不是另外一個笑話?」

雷切又坐了下來。「我認識迪克西,」他說,「但只見過威利一兩次。」

「威利不用毒品?」

「他可能用過,可能已經戒掉了。」

「已經完全戒掉了是吧?當你知道他們所做的事情之後你驚訝嗎?」

「驚訝?我不知道。你覺得咖啡怎麼樣?」

「很糟糕。」

「不管糟糕不糟糕,都是二十便士。」雷切指著桌上的一個盒子說道。雷布思找了一個一英鎊的硬幣放了進去。

「不用找了。」

「花一個英鎊你就是顧客。」雷切把腳放在桌子邊上,膝蓋彎曲。他穿著鹿皮鞋,針縫的地方已經開了,牛仔褲的邊也已經磨損了。他經常把自己說成是「另一個老嬉皮士」。

「中心運行得怎麼樣?」雷布思問。

「勉強維持著。」

「你們不是有區理事會的資助嗎?」

「有一些。」雷切皺皺眉,「問這個幹什麼?」

「區理事會被取消後怎麼辦?」

「我們祈禱新的領導能夠繼續給我們資助。」

雷布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想問問你對威利和迪克西的事有沒有感到驚訝。」

雷切想了一會兒。「不。」他說,「我覺得我不驚訝,儘管那比我印象中的他們更愚蠢。」

「因為威利不會蠢成那樣?」

「他應該知道他們永遠也逃不掉的。迪克西就不同了,有時候很瘋狂,他是一個真正的精神病,不過威利能夠管住他。」

「就像《窮街陋巷》 里的凱特爾和德尼羅。」

「這個比喻不錯。迪克西會做一些愚蠢的事情,威利會給他個耳光讓他清醒。迪克西不會聽其他任何人的話。你有沒有覺得我告訴你的都是二手資料?我剛才說過,我只見過威利一兩次。」他停了一下,「你當時在場,是不是?」

「我在,」雷布思安靜地說。他在椅子上動了一下,「他們只是……威利用胳膊摟住迪克西,然後背靠著護欄翻了過去,迪克西和他一起墜落,沒有一點反抗。他們沒有跳,只是逃走了。」

「天哪。」雷切把腳從桌子邊上拿開。

「他們為什麼那樣做?」

雷切站了起來,繞著桌子遊走。「我覺得你應該知道為什麼,或者至少知道一點線索:他們不願意進監獄。」

「我知道。」雷布思說。這兩個人寧願死也不願進監獄;另一個人寧願死也不出來。雷布思用一根手指摸了摸嘴巴,感覺到了疼痛和壓迫感。他幾乎喜歡上了這種感覺。

雷切把一隻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你有沒有見過心理顧問?」

「什麼?」

「警察不是有顧問的嗎?」

「我為什麼要見顧問?」

雷切推了推雷布思的肩膀然後把手拿開:「隨你的便。」他說著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他們在沉默中坐了一會兒。

「有沒有見過一個叫保羅·達根的傢伙?」最後雷布思問。

「名字聽說過,不過想不起來人長什麼樣。也許我只是在中心聽到有人說起過。」

「是他把車子借給了威利和迪克西。他還是他們的房東。」

「哦,對,是的。有時候過來的年輕人就是他的房客。」

「知不知道他們住在哪兒?」

「艾比山,就在那附近。」

「還有戴爾基第這個名字——你聽說過這個名字嗎?」雷切想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雷布思從口袋裡掏出柯絲蒂·肯尼迪的照片。「我知道這是很久以前拍的,」他說,「不過你在收容中心附近見過她嗎?」

「這是市長的女兒。她失蹤之後有兩個穿制服的人來打聽過她的消息。」

「照片有點老了。她現在看上去大不一樣了。」

「那麼就給我一張最近的照片。不要告訴我她的父母只有一張她過去的照片。」

一離開弗雷澤·雷切的辦公室,雷布思就在想這個問題。這個人問得好。那麼雷布思有幾張他自己女兒的照片呢?十二歲以後的就很少。他站在短短的黑暗走廊上,牆的一半都被公告欄佔據了,另外一半是用記號筆畫的塗鴉。雷布思看了一下公告欄。有一張卡片是新的,邊緣還沒有翹起。上面的字是列印的,不像旁邊那些是用原子筆寫的,總的來說是張高級的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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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有電話號碼和名字。名字是保羅。雷布思把卡片取下來,和柯絲蒂·肯尼迪的照片一起放在他的口袋裡。

他瞥了一眼兩個開著的房間。在一個房間里,十二英寸黑白電視機前放了兩個塑料板凳。裡面有個小夥子,他把室內天線高舉在頭頂上,從三十英寸以外的地方盯著電視機屏幕;另外一個孩子坐在椅子上睡著了。另一個房間里,有三個十來歲的孩子,兩男一女,正準備用一個開裂的球、兩個沒有橡膠的球拍,和一本平裝書打乒乓球。他們的網是一排倒放的煙盒。他們打得很平淡,沒有激情,也沒有希望。

外面的台階上,有兩個房客想從他那兒討點錢,被拒絕後又想討根煙。他拿出兩支煙,甚至幫他們點著了。

「迪克西很丟人,是吧?」他說。

「滾,他媽的豬。」他們邊說邊往房間里走。

回到自己的寓所後,雷布思終於擰開了中央暖氣系統,用空咖啡罐盛著流出來的水。當他搬回這間寓所時,發現了很多的空咖啡罐。他本來想問問那些學生為什麼會有成箱成盒的咖啡罐。

他再次往暖氣系統里填水,不知道鍋爐前面壓力計上的數字達到了多少。當他再次把暖氣系統打開的時候,水管里又傳來汩汩的水流聲,煤氣噴嘴啟動了,鍋爐開始顫抖。

他走到起居室,站在暖氣前將雙手放在上面。是暖和的,不過僅此而已,雖然恆溫器上顯示的溫度一直往上爬。閥門還在滴水。他使勁扭動開關,可是沒用。他在上面系了一塊抹布,並讓它一直垂到咖啡罐里,這樣就可以把水滴集中起來,不至於弄出雜訊。

是的,約翰·雷布思曾經處理過這種事。

他坐在椅子上,沒有開燈,望著窗外的雅頓大街。他想起了梅齊·芬奇,想起了她的母親和他自己的母親。屋頂和停著的汽車的行李箱蓋上都覆上了一層霜。一群學生在回住處的路上笑著。雷布思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在心裡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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