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 11

豪登赫爾法醫科學實驗室的彈道學設備可不是雷布思喜歡的東西。裡面放了太多的槍,讓他不舒服。他看了下報告,然後抬頭瞄了一眼那位穿著白色外套準備作報告的科學家。豪登赫爾這個地方讓雷布思不喜歡的另一件事就是,所有的法醫科學工作人員看上去都只有十九歲。他們在這座漂亮的新建築里待了一年,但是看上去好像還很愜意。這些新建築和設備是靠著賣掉房子的錢蓋的,其中還包括了警察的房子。雷布思不想知道建這樣一個實驗室賣掉了多少房子。

「不多,是嗎?」他說。

那個白大褂笑了,他總喜歡聽人喊他戴夫。「你們刑事調查組,」他說著把手插進了口袋裡,「總是想要更多信息。誰開的槍?他從哪裡弄到的槍?」

「我們知道是誰開的槍,機靈鬼。不過你的第二個問題問得好。他從哪兒弄到的槍?」

「我是彈道專家,不是情報專家。這是把構造極其普通的槍,編號都被擦掉了。我們用普通程序已經不可能讓它恢複了。彈藥也很普通。」

「槍管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它什麼時候被截斷的?」

戴夫點了點頭:「切口這邊還是光亮的,大概一兩個月前吧。」

「你檢查過註冊情況嗎?」

「當然。」戴夫把雷布思帶到一個計算機終端系統,他敲了幾個鍵。「註冊過的霰彈槍有七萬多支。」

雷布思眨了眨眼:「七萬?」

「再加上三萬多種其他軍火。沒人真正會去關心霰彈槍的數量。」他敲了另外一個鍵,「看到沒有?持有率最高的地方是郊區——北部地區,格蘭扁區,頓弗里斯郡和加羅韋。買這些東西的不是喬治路上的醉鬼,而是農民和土地的擁有者。」

「失竊記錄呢?」

「電腦上都有,不過我看過了,愛丁堡範圍內最近沒有人丟槍。」

「我能看一下嗎?」

「當然。」雷布思坐了下來,戴夫又敲了一下鍵盤。最近報告的槍支盜竊案的清單不長,幾乎所有的都在南部邊境發生。

「需要列印出來嗎?」

「好的。」列印稿未必對他有幫助。

「有什麼大不了呢?」戴夫問他,「只是一樁簡單的自殺案,不是嗎?」

「自殺仍然是犯罪。」

「這是唯一一樁讓我們弄清事實後仍舊沒起訴的案件。你是不是還有什麼瞞著我?」

「沒有,」雷布思平靜地說,「不過可能別人有什麼事情瞞著我。」他把列印紙拿起來,對摺了一下放進了口袋:「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槍上的指紋,是死者的嗎?」

戴夫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好笑:「是他的,只有他一個人的。你在想什麼呢,先生?」

不過雷布思不準備理會他。

「謝謝你的到來,議員先生。」

雷布思剛剛進入審訊室。他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只是想讓湯姆·吉萊斯皮有點緊張感。這就是審訊室能達到的效果:它會徹底打亂你原有的計畫。你進去前清楚地知道自己要說什麼,該怎麼對付警察,進去之後卻發現這個房間開始對付你了。

但事實上,它只不過就是一個房間——牆上貼著預防犯罪的宣傳海報,一張桌子,三把椅子,四個電插座,一個從附近酒吧帶回來的薄鐵皮煙灰缸。牆是毫無光澤的奶油色,天花板上有長條形燈管,在潛意識裡它們持續發出嗡嗡的聲音。雷布思不知道是不是這種雜訊影響了人們的思維,但他想影響人們的可能是一個更簡單的真理:審訊室在警察局裡,如果你去那兒,你就要被警察審問。

一旦真的到了那一步,每個人都會有點事情要隱瞞的。

「不客氣,」吉萊斯皮說,他一隻腿擱到了另一隻上,讓雷布思感覺他很放鬆,「我聽說那個可憐的傢伙曾經坐過牢。」

「他由於強姦未成年少女坐了四年牢。」

「四年好像並不是太長。」

「是的,不長。」他們安靜地坐了一會兒,直到吉萊斯皮打破了沉默。

「我曾經有一個朋友自殺了。他當時還在上大學——這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考試讓他很頭疼,而女朋友又離開了他。」他停了一下,「離開他是為了和我在一起。我應該補充一點。」

「介意我抽煙嗎?」雷布思問。

「我以為在警察局是不允許抽煙的。」

「如果你覺得不舒服,我就不抽。」他把香煙放到嘴角,另外又遞了一支給吉萊斯皮。議員搖了搖頭。

「我希望你不要點。」

「很好。」雷布思把香煙和打火機都拿走了。他想,很有意思,那傢伙一直在準備這次的測試;講一個自己的故事,這個故事絕不可能給自己增一點光,但卻足夠確立他的威信。而結果就是,肯定會被問到一些相關的問題。

「他怎麼做的?」雷布思問。

「誰?」

「你的朋友。」

「四肢展開躺在學生公寓下。是從五樓跳下去的。當時他還活著,於是他們把他送到了醫院,想檢查有沒有骨頭斷裂了或者是內出血。他們忙手忙腳的,結果竟沒注意到他在跳下去之前就服用了過量的葯。」

「那麼,」雷布思說,「這兩種方法都很普通,是不是?要麼跳樓要麼睡過去。另一方面,麥克奈利先生……」

「你當時在福斯灣大橋上,是不是?當那兩個孩子跳下去的時候?我在報紙上看到了你的名字。」

「我們現在是在討論麥克奈利的案件,議員先生。」

「哦,開槍也是極其普遍的自殺方式,是不是?」

「在有槍的人中間也許是,但是麥克奈利沒有槍,而且他可能從來也沒有用過槍。」

吉萊斯皮把腿放下,又換了個姿勢交叉。「不過考慮到他的背景,他想要把槍是件很容易的事。」

「我同意,」雷布思說,「都一樣……」

「什麼?」

「為什麼要費那麼多周折?我是說,就算你想讓你的腦袋開花,為什麼要在暴風雪的天氣里從托爾克羅斯走到沃倫德,將一把又大又重的槍藏在夾克衫下面?為什麼要走進一所每月僅有一個晚上開放的學校里?」雷布思已經站了起來。臀部靠著桌子,雙臂交叉放在胸前,「為什麼走到教室里確定議員湯姆·吉萊斯皮在場?為什麼那樣做?為什麼偏偏要在你面前結束自己的生命?沒有其他的目擊者,也沒有要求其他人在場。我不明白。」

「哦,這個人顯然有……我是說可能有毒癮。」

「我已經看到藥物檢查的結果了。警察局的實驗室有各種先進設備。」

「在豪登赫爾?」

雷布思點點頭:「是的,我知道。正式操作時我參加了。結果顯示死者生前喝過一兩杯酒,但沒有藥物,連一片止痛片都沒有。」

「你想說什麼,警察先生?」

雷布思轉過身,手扶著桌子,身子向著吉萊斯皮那邊傾斜,讓吉萊斯皮感覺有些不舒服。

「您看,議員先生,小沙格·麥克奈利本來就要死了。他根本就活不了多長時間。他的內臟早就腐爛了,必須服用大量的藥物才能忍住疼痛。不過,那些藥物會麻痹大腦,小沙格可不希望那樣。當他扣動扳機的時候,他希望自己的頭腦非常清醒。」雷布思站了起來,「現在更糊塗了,是吧?」他又把香煙塞到了嘴裡。

「你看,我看不出這一切跟我有什麼關係。」

「坦白說,我也看不出。我所知道的是,他和你一定有某種關係。那麼可能是什麼關係呢?」

吉萊斯皮的上唇有一行汗珠,他摘下眼鏡捏了一下鼻樑。雷布思走到遠處的牆邊點燃了一根煙。他認為議員不會反對的。

「你看,」吉萊斯皮平靜地說,「我真的不覺得這個叫麥克奈利的人和我有什麼關係,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從來沒有聽說過他,他也不住在我的轄區。」他聳聳肩,「也許他有一些不滿,跟他在監獄裡的經歷有關。」

雷布思慢慢地走回桌邊,在吉萊斯皮的對面坐了下來。「就這樣?」他問,「這是你的解釋?」

「我沒有什麼好解釋的!我只是……請給我一支煙。」

雷布思為他把煙點燃。

吉萊斯皮凝視著點燃的煙頭,然後看著雷布思。「你到底為了什麼呢?」

「我告訴過你的,議員先生,我已經準備在寫一份突發暴力死亡的報告,但是卻發現了矛盾之處。」

「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做?」

「我就是這麼想的。」

「那我恐怕幫不了你。」吉萊斯皮站了起來,準備離開。

「幫不了還是不願意幫?」

吉萊斯皮瞪著雷布思,坐了下來:「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覺得你在隱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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