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 8

雷布思步行到了托爾克羅斯。

他的鼻腔里灌滿了難聞的氣體,肺部也很不舒服,他希望寒冷能讓這股氣味減弱些。他本可以走進一家酒吧,這樣就聞不到了,但他沒有這麼做。他想起幾年前的一個冬天,比今年還要冷很多,足有零下二十度,西伯利亞般的鬼天氣。房子外的水管凍得嚴嚴實實,所以每戶人家的污水都排不掉。氣味很難聞,但你總可以打開窗讓它散掉。死亡卻並非如此;它不會因為你開了一扇窗,或者散一會兒步就消逝的。

腳下全是冰,他打了幾下滑。另一個不喝酒的理由:他需要保持清醒的頭腦。他把麥克奈利的地址抄在了自己的記事本上。他知道這個街區,它離被燒毀的瘋狂長筒襪沙龍 只有幾條街遠。大門上裝有內部通話系統,麥克奈利的名字在最後一個。按下按鈕的時候,他的腳趾頭都要凍麻了。他一直在練習待會兒要說的話。沒有一個警察願意說出壞消息,當然也沒有比這更壞的消息了——「你丈夫歸西了」,這樣說是不是不太合適?

內部電話接通了。「不要告訴我你把鑰匙弄丟了,沙格?如果你是因為喝酒而把它們弄丟,那你就在外面挨凍吧,看我管不管你!」

「是麥克奈利夫人嗎?」

「你是誰?」

「雷布思警督。我可以進去嗎?」

「天哪,他做什麼了?」

「我可以進去說嗎,麥克奈利夫人?」

「你進來吧。」門鎖響了一下,雷布思推開了門。

麥克奈利夫婦住在二層,雷布思本來希望他們住在頂樓。他腳步很慢,還在思索著該怎麼開口。她在門口等他。門很漂亮,是新的黑色木材,有扇形的玻璃圖案。銅製的門環和信箱也是新的。

「你是麥克奈利夫人?」

「進來吧。」她帶著他穿過小廳堂走進了客廳。房子不大,但是傢具和地毯很漂亮。客廳旁有個小廚房,兩個房間加起來的面積大概是二十英尺乘十二英尺。房產經紀人往往形容它為「溫馨」、「緊湊」。電爐開得很足,房間里有點悶。麥克奈利夫人剛才一直在看電視,一罐甜心牌黑啤酒放在寬寬的椅子扶手上,煙灰缸和煙放在另一邊。

她看上去脾氣不好;沒有其他詞可以形容了。罪犯的妻子看上去都是那樣。監獄探訪讓她們的下巴輪廓變得更為硬朗,不輕易相信人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她的頭髮染成了棕色,儘管她晚上待在家裡,但還是塗了指甲油,畫了眼線和睫毛膏。

「他做什麼了?」她又問道,「願意的話坐下吧。」

「我還是站著吧,謝謝。事情是這樣的,麥克奈利夫人……」雷布思停了下來。你也會這樣做:你帶著尊重降低了聲音,講一些無關緊要的開場白,然後停頓,希望寡婦或者鰥夫,母親或者父親,兄弟或者姐妹能夠明白。

「是什麼事情?」她厲聲地問。

「呃,我很遺憾地告訴你……」

她的雙眼盯著電視。正在放一部電影,吵鬧的好萊塢冒險片。

「能不能把聲音關小一點?」他提議說。

她聳聳肩按了一下遙控器,「靜音」的標誌出現在了電視機上。雷布思這才發現那台電視機很大,它佔據了房間的整個牆角。不要讓我說出那些話,雷布思想。他看見她的眼睛裡有東西在閃爍。是眼淚,他想。她在努力控制住它們。

「你明白的,是不是?」他安靜地說。

「明白什麼?」她叫道。

「麥克奈利夫人,我們認為你的丈夫可能死了。」她把遙控器扔向了房間的另一邊,站了起來。「有個人自殺了,」雷布思繼續說,「他的口袋裡有封信,上面是你丈夫的名字。」

她瞪著他。「那意味著什麼?什麼也不是。他可能把信弄丟了,有人撿了去。」

「死者……那個人,他穿著黑色的尼龍夾克衫和一條淺色的褲子,綠色的運動衫……」

她轉過臉背對著他:「在哪兒?在哪兒發生的?」

「沃倫德公園。」

「那麼,」她氣憤地說,「小沙格去了洛錫安路,他經常去那兒。」

「你覺得他什麼時候會回來呢?」

「酒吧還沒打烊,也許這可以作為你要的答案。」

「你看,麥克奈利夫人,我知道這樣很麻煩,但我希望您去一下停屍房看看衣服。這樣行嗎?」

她的雙臂交叉於胸前:「不,不行。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又不是小沙格。他只是出去了一個星期,一個痛苦的星期。他不可能死的。」她停了下來,「他是不是被車撞了?」

「我們認為他是自殺的。」

「你沒搞錯吧?自殺……?滾出我的家!走吧,你走吧!」

「麥克奈利夫人,我們需要——」

現在她正用力揮著堅硬的拳頭打他,把他推出了門來到客廳。

「離他遠點,聽見沒有?離我們兩個都遠點。這簡直就是騷擾。」

「我知道你很難過,麥克奈利夫人,但是辨認一下身份會把事情弄明白,這樣才能讓你安心。」

她的拳頭失去了力氣,一下子停手了。雷布思燙傷的手掌被她打到的時候疼得厲害。

「對不起。」她說著,做了個深呼吸。

「沒什麼,你很難過。你有沒有鄰居,朋友或者其他什麼人和你一起去?」

「隔壁的梅齊。」

「好的。我去找輛車來接你怎麼樣?梅齊能不能陪你一起去?」

「我問問她。」她打開房門走了出去,拖著步子走到了一扇寫有「芬奇」銘牌的門前。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用一下你的電話。」雷布思喊著又回到了房間里。

他迅速掃視了一番。只有一間卧室和浴室,加一個儲藏室。其他部分他都看過了。卧室布置得很漂亮,粉色帶褶皺的窗帘和配套的床罩,還有一個擺滿香水瓶的小梳妝台。他走到客廳打了兩個電話:一個是叫車,另一個是向刑事調查組確認有人會去停屍房辨認身份。

門開了,進來了兩個女人。他以為芬奇夫人和麥克奈利夫人的年紀差不多大,但是她只有二十齣頭,細長的腿,穿著超短的緊身裙子。她看著他,就好像他說了個歪曲事實的笑話。他回敬了一個笑容,摻雜著同情和關心。她沒有對他笑,他只好在她扶麥克奈利夫人從廳堂出來走進客廳的時候,看看她的美腿來自我安慰。

「來杯百加得 ,特蕾莎,」梅齊·芬奇說,「它會幫你平靜下來。不管做什麼事情,先喝點百加得和可樂。你那裡有沒有鎮定劑?沒有的話,我浴室的柜子里應該有。」

「他不可能死的,梅齊。」特蕾莎·麥克奈利哭著說。

「我們不要提他了。」梅齊·芬奇回答說。

奇怪的安慰方式,雷布思想著,準備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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