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 3

位於牛門 的停屍間里找不到科特醫生的蹤影,不過蓋茨教授已經在工作了。

「你們知道,」他說,「你可以從任何高度跳下去,只有最後的那半英寸是致命的。」

跟他一起在停屍床旁邊的還有約翰·雷布思警督,布賴恩·霍爾姆斯警長,另外一名醫生,以及一名醫學助手。突然死亡的通知已經提交給地方檢察官了,現在兩位死者的意外死亡報告正在擬定,可能的身份是威廉·大衛·科伊爾和詹姆斯·狄克森·泰勒。

詹姆斯·泰勒——雷布思看著蓋茨教授正在擺弄的一團東西,想起了那最後的擁抱。知道你有個朋友,難道不是件好事?

兩個人的身體對女王的海軍護衛艦甲板所造成的衝擊,已經使他們由人變成了類似發霉的果醬一樣的東西。甲板上殘留著一些,還有一些在閃閃發光的鐵桶里。沒有要求近親來進行正式的身份認定。這些事情他們只需要做個DNA測試就能完成的,如果事實證明必要的話。

「扁平包裝 ,我們一般這樣稱呼它,」蓋茨教授說,「洛克比空難 的時候我見過很多。得把它們從地面上刮起來,然後帶到附近的一個溜冰場。當你突然發現周圍有二百七十具屍體的時候,溜冰場可真是個方便好用的地方。」

布賴恩·霍爾姆斯以前看到過慘烈的死亡,但是他還沒有獲得免疫能力。他不停地挪動雙腳,肩膀顫抖著,用嚴厲的目光冷冷地看著雷布思,後者正在哼唱著《你是如此自負》 的片段。

死亡的地點、日期和確切時間很容易確定。確定死亡的原因也非常簡單,雖然蓋茨教授拿不準該用什麼樣的措辭。

「嚴重暴力傷害?」

「船難怎麼樣?」雷布思提議說。有些人笑了笑。和大部分病理學家一樣,醫學博士、皇家病理學學院成員、法醫學學位獲得者、愛丁堡皇家內科醫師學會會員、英國皇家內科醫師學會會員亞力山大·蓋茨教授的幽默感和他的頭銜一樣強大。一種非常必要的幽默感。他看上去不像個病理學家。他不像科特醫生一樣瘦高枯槁,而是一個霸道專橫的人,胸膛寬闊,脖子粗短,體格像一個摔跤手而不是個殯儀員。他的手指又短又胖,愛打響指,有時候用一個手指,有時候所有的手指一起用。

他喜歡人們叫他桑迪。

「我是簽死亡證明的人,」他告訴布賴恩·霍爾姆斯,後者正在粗略地填寫意外死亡報告上的相關空白部分,「我的地址是牛門街外科醫警處。」

蓋茨做檢查的時候雷布思和其他人在旁邊觀看。他可以確定這裡有兩具不同的屍體。靜脈抽血查驗血型、DNA、有無毒性成分和酒精。通常還要提取尿樣,但是那已經不可能了,蓋茨甚至懷疑血液檢查的可靠性。接下來是玻璃狀液和胃內容檢查,以及膽汁和肝臟檢查。

當著他們的面,他開始重新「組裝」屍體;不是要把他們變成可以辨認的人形——這無法完全做到——只要確定屍體原有的東西都還在,他就滿意了。沒有遺失什麼,也沒有增加什麼。

「我小的時候曾經喜歡玩拼圖遊戲。」病理學家平靜地說,俯身去完成自己的任務。

外面是乾燥而寒冷的天氣。雷布思記得自己也喜歡玩拼圖遊戲,不知道現在的小孩子是否還在玩它。驗屍結束後,他站在人行道上抽支煙。左邊和右邊都是酒吧,但是沒有一家是開著的。他早餐喝的威士忌全都揮發了。

布賴恩·霍爾姆斯從停屍房走出來,把一份綠色厚卡紙的文件塞進公文包里。他看見雷布思在摸自己的下巴。

「你還好吧?」

「牙疼,就是牙疼。」

是的,確實是牙疼,或者至少是牙齦疼。他不能確定究竟哪顆牙是罪魁禍首。疼痛就在那裡,在牙床深處蔓延著。

「載你一程?」

「謝謝你,布賴恩,不過我自己有車。」

霍爾姆斯點點頭,把衣領緊了緊。他的下巴縮進了藍色的羊毛圍巾里。「橋又開放了,」他說,「向南的方向只開了一個車道。」

「那輛科蒂納怎麼樣了?」

「在豪登赫爾那裡。他們正在取指紋,以防她萬一在那車子里待過。」

雷布思點點頭,什麼也沒說。霍爾姆斯以沉默回應了他。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布賴恩?」

「沒有,真的沒有。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應該先到局裡?」

「怎麼了?」

「你為什麼反而來這裡?」

這個問題問得好。雷布思往回看了看停屍房的門,再一次想起所有的場景。鉸鏈式卡車、撞車的位置、勞德戴爾趴在發動機蓋上,然後看見另一輛汽車……最後的擁抱……墜落。

他聳了聳肩,向他的車子走去。

弗蘭克·勞德戴爾總警督會好起來的。

這是個好消息。

壞消息是阿利斯特·弗勞爾警督正躍躍欲試準備填補勞德戴爾的空缺。

「現在他屍骨未寒,」外號是「法梅爾」 的總警司沃森剛說完,臉就紅了,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沒有什麼屍骨……」他朝自己握緊的拳頭咳嗽了幾下。

「不過弗勞爾也有道理,長官,」雷布思說,掩蓋了他的上司的尷尬,「只是他的措辭太笨拙了。我是說,會有人頂替弗蘭克的。弗蘭克將會離開多長時間?」

「我們不知道。」沃森拿起一張紙讀起來,「雙腿骨折,兩根肋骨斷裂,腕關節斷裂,昏迷。診斷書有半頁紙。」

雷布思摸著自己擦傷的顴骨,心想它是不是該為斷裂的腕關節負責。

「我們甚至不知道,」沃森繼續平靜地說,「他是否還能走路。傷真的很嚴重。同時,不管我有沒有權利決定,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你和弗勞爾去競爭任何暫時晉陞的機會。」

「明白。」

「很好。」沃森停頓了一下。「那麼關於昨天晚上的事情你有什麼要告訴我的?」

「我會在我的報告中寫清楚的,長官。」

「當然,但我需要的是真相。弗蘭克在搞什麼?」

「您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像正義前鋒 一樣開車到處跑。我們為這種冒險的行為付出了代價。」

「我們只是在保持追蹤,長官。」

「你們當然是。」沃森看著雷布思,「你沒有什麼要補充的了?」

「能補充的不多,長官。只是這不是個意外,他們也沒有打算逃跑。這是個自殺協議:沒有說出來,但還是自殺。」

「他們為什麼要那樣做?」

「我不知道,長官。」

沃森嘆了口氣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約翰,我覺得你應該聽聽我對這件事情的看法。」

「是的,長官?」

「整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是一團糟。」

……這還是委婉的說法。

他們之所以在那兒,是由於某個具有權力和影響力的人要求他們幫忙。事情就是這樣開始的:這個大城市的市長謹慎地打了個電話給洛錫安與邊境警察局的副局長,要求調查他女兒失蹤的案件。

沒有暗示有違法的事情。她並沒有被綁架、被襲擊、被謀殺,這些都沒有發生。事情就是某天早晨她走出家門再也沒回來。是的,她留下了紙條。是留給她父親的,內容很簡單:「渾蛋,我走了。」沒有署名,但是是他女兒的筆跡。

他們之間有過分歧?爭吵?惡語相向?不過,如果家裡有個十幾歲的孩子的話,不可能不偶爾發生分歧的。市長的女兒小柯絲蒂·肯尼迪有多大?問題就在這兒:她十七歲了。一個成熟的,受過良好教育的十七歲女孩完全可以照顧好自己,而且她的年齡已經足夠大了,可以在任何時候離開家。為什麼要警察插手呢,除非……除非這要求直接來自市長,卡梅倫·麥克勞德·肯尼迪閣下,太平紳士 內的非專業裁判官。">,南加爾的議員。

於是信息就下達到副局長那裡:尋找柯絲蒂的下落,不過要安靜地進行。

所有人都認為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你在街上問一個問題不可能不引起謠言,不管你問什麼問題,人們都會想到關於這個問題最壞的可能性。這是媒體開始大肆報導這件事的借口。

有一張他女兒的照片,是給警察局的,但媒體不知怎麼也弄到了。市長對此非常惱火,這證明了他們內部是有敵人的。雷布思本來可以告訴他,如果你不斷地「命令」別人幫忙,下面肯定會有人反感的。

於是照片就出現在了電視和報紙上,是柯絲蒂·肯尼迪小時候的照片。不是近照,可能是兩三年前照的;十四五歲和十七歲之間的差距是巨大的。雷布思也曾經是一個十幾歲女兒的父親,他很清楚這一點。柯絲蒂現在已經長大了,照片對於找到她的下落幾乎沒有作用。

市長召開了新聞發布會,以此來平息沸沸揚揚的媒體。他的妻子和他一起出現——他的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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