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不識君 第十六章 居高聲自遠(3)

當天晚上,尋芳苑正式開門迎客之後,白非夜便坐在角落裡,與往常一樣,有一杯沒一杯的喝著小酒。任周圍鶯歌燕舞,吳儂軟語,他都充耳不聞,只顧著自己眼前的酒。

從前他千杯不倒,現在卻一喝就醉。

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喝就醉的?

大概也是在三年前吧……

喝酒期間,白非夜倒是有過好奇。

好奇江琉瑩去哪了?

但是顯然,他好奇歸好奇,但卻沒那閑功夫去找她。

畢竟這眼前的酒啊,可比她人有意思多了。

尋芳苑裡的姑娘都知道白非夜靠鴛泱養著,於是也沒人來撩撥他,加之他渾身上下邋裡邋遢的,就更是不起眼了。

接近午夜時,尋芳苑突然來了一個小插曲,老鴇張氏遣散了舞台上的舞|女,隨後便搖著手帕扭著腰臀,走上檯子。

張媽媽朗聲笑道:「今天呀,給大伙兒看個新鮮的!今兒新來的江姑娘要為大家獻歌獻舞一曲,大家掌聲,熱烈歡迎——」

「噗——」老鴇兒一說完,白非夜嘴裡的酒便噴了一桌子,還好他身邊沒有坐人,否則那人現在一定滿頭是酒。

原來她剛剛進去內堂,就是跟人家學跳舞?

她武功不錯,但是跳舞……

白非夜彷彿看見一個張牙舞抓的女漢子,在台上東施效顰。簡直是造孽啊,災難啊,真真是要苦了這些客人了……

白非夜定了定神,便繼續不置可否的給自己斟酒。而他的眉眼中,則無時無刻不透露著,對江琉瑩的舞曲表示出的極大的輕視。

尋芳苑裡的客人們從來沒有聽說過江姑娘這一號人,也遲遲沒見她登台,便也沒太放在心上。

直到白衣琴師上台,擺好琴架後,「箏」地一聲琴起,江琉瑩才從眾人的頭頂,穿著一襲白衣飛身而過。

江琉瑩三丈長的白紗裙擺在眾人頭頂飄揚而過,最終落到了舞台中間。

她仍面戴紗巾,但是換成了白色,她全身上下的裝飾物只有一根木簪子,但是仍蓋不住她的萬丈華光。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連坐在角落裡的白非夜都不禁看呆了。

白非夜執酒杯的手也停在了半空,遲遲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蘭之猗猗,揚揚其香……」

江琉瑩貝齒輕啟,歌聲悠揚而出。

她每唱一句,都會隨著旋律起舞。

正是前朝流傳下來的樂曲《幽蘭操》。

「眾香拱之,幽幽其芳。不採而佩,於蘭何傷?采而佩之,奕奕清芳……」

這一段,江琉瑩的舞姿十分內斂,原地跪、坐、立接踵而至,同時,憑藉著手樟、腕挑、臂拉、肩揉等動作,再配合腰部為軸的前俯後仰,悉心描繪了一副蘭花在風中搖曳,優雅而飄逸,蘭香所及之處,眾香都黯淡無味的畫面。

教人如臨其境,如痴如醉。

「以日以年,我行四方……文王夢熊,渭水泱泱……」

「雪霜茂茂,蕾蕾於冬……君子之守,子孫之昌……」

這兩段,她的舞姿三步一撂,五步一踏,動作一個接一個地磅礴起來。

她本身的氣場就很強大,加之琴師的節奏愈見明快,她的身姿也愈見熱情奔放起來。

她一日接一日,一年復一年的行游天下,就像蘭花一樣,始終不以無人而不盛開。

結尾時,她的身體更微微前傾,含胸,在座所有人都能清楚的看見她胸前的溝壑。

冰肌勝雪,玉骨冰清,山巒起伏。

整場舞跳下來,在該小家碧玉的地方,她比含羞草更青澀、純凈。在該大氣的時候,她比草原上賓士的野馬還要不羈。她的身子可以柔軟得像沒有骨頭,她的眉眼時而可以天真純良如嬰孩,也隨時可以綻放出惑人心脾的嫵媚。

一曲終了,全樓寂靜。

所有人的心裡都浮現出了兩個字:尤物。

直到江琉瑩抬起頭,看著白非夜的方向,四周才掌聲雷動,叫好聲不絕於耳,一波接著一波。

「姑娘你好美!」

「姑娘把你的面紗摘下來,大爺我賞銀子!」

「不摘我也賞!」

眾人齊聲呼喝,吸引了煙花柳巷一整條街的人的注意。

漸漸的,越來越多的人紛涌而至,大家都在好奇,好奇尋芳苑裡究竟來了個什麼人,竟能讓這麼多人為其瘋狂?

江琉瑩不說話,始終看著白非夜。

白非夜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到後來,索性低下頭去,繼續喝自己的悶酒。

江琉瑩見他有心迴避,索性走下台,徑直走到了他的身前。

「喜歡嗎?」江琉瑩道。

白非夜不說話。

「為你跳的。」江琉瑩又道。

「你……」白非夜微微張著嘴,看她的眼神有些怪異,有一種深深的熟悉感……

江琉瑩見到白非夜眼神中閃爍著的疑惑,她的眉眼中才突然有了笑意。

白非夜越覺得疑惑,江琉瑩越覺得開心。

他見過自己跳舞,應該會想起來的,對吧?

很快,江琉瑩的眼睛便笑得彎成了一條縫,到最後甚至索性閉上了眼睛,向他探過頭去。

這意思很明顯了,她是在用肢體語言告訴他:「快來摘了我的面紗,我就是你的人了!」

但是白非夜盯著她看了半晌,以為她是在求誇獎,便在腦海里努力的想了許久,終於擠出了一句話:「沒想到你跳舞還挺好看的!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說完,他又轉頭看向泱泱,道:「不過還是她比較溫柔。」

「多謝白公子抬愛。」鴛泱站在另一華服公子的身邊,沖他柔柔一笑,隨後又揚起羽扇,看著江琉瑩。

她的眼神似乎在說:「你看,就算你使勁了渾身解數,白公子也還是比較喜歡我呢。」

「……你會後悔的。」

許久之後,江琉瑩終是一咬牙,冷哼一聲,說完,便再次一拂袖,如一陣風似的轉身離去。

這次,她走的是大門。

白非夜愣愣地看著江琉瑩的背影,半晌沒說話。

她的身後,是一眾流口水的圍觀群眾,口哨聲,叫好聲,調戲聲不絕於耳,更有幾人直接追了出去。

但是白非夜始終沒有動靜。

他愣了好一會,又重新坐下,敲了敲桌上乾涸的酒盅,喚道:「張媽媽,再來一壺酒,記泱泱的賬上!」

聞言,江琉瑩通身一震。

她停留了片刻,便重新提起步子,飛快地消失在了燈火闌珊處。

跟她一起離開的,還有好一群登徒浪子。

「你不跟去看看嗎?」鴛泱走到白非夜身前,擔心道:「雖然她是我情敵,但是我要提醒你,這麼晚了,她一個姑娘家會很危險。」

「這種話你該去提醒那些男人。」白非夜頭也不抬,淡笑道:「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會遇到危險,但是她……絕、對、不、會。」

白非夜面上的篤定讓鴛泱閉上了嘴,她拿來一壇酒,掩嘴笑道:「既然你這樣放心,那就多喝些吧,喝醉了,就能安然睡下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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