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愛別離 第二十四章 芳華難再留(1)

白非夜離開之後,徑直抱著江琉瑩上了自己的軟轎,隨即帶著她下山,一路行船到了子曰群島的中心,重冥教曾經的總壇所在地:雙月崖。這裡也是江琉瑩初來乍到時,在重冥教里過得最快樂的地方。也是七年前一役,毀滅了所有美好的地方。

雙月崖下,灘多浪急,好在現在是冬季,處於枯水期,水落石出之後較易行走,白非夜親自抱著江琉瑩,他們一行六七人往來其上,倒也不算費事。

自七年前一役後,重冥教眾很少再有人出入此地,雙月崖過去的輝煌依稀可以從山腳到山間的建築上看得出來,但是因缺少人煙,加之曾經被血洗,導致這裡總飄散著一股沉悶的肅殺之氣。

江琉瑩尚在昏迷,不知道自己回到了初到重冥教時的島嶼。而跟著來伺候的念寒亦是頭一次登島,顯得十分緊張和害怕。

「不必擔心,這裡是重冥教曾經的總壇所在地,不論是規模還是房屋的豪華程度,比之玉竹峰都有過之而無不及,住在這裡,可比玉竹峰舒服多了。」隨行的劉嬤嬤和張嬤嬤一邊對念寒解釋,一面偷偷地掩面哭泣。

她們從小伺候白非夜,是已逝的老教主白秋寒的心腹,二人比起年幼的紫衫和紫衣來說,她們對白非夜是純粹的長輩關愛,對雙月崖更有著一種拂不去的深深的感情。

念寒似懂非懂,謹慎地跟著他們向山上走去。

山林之間掛著霧凇,每一棵樹的樹枝上都掛滿了晶瑩的冰晶,瞧上去煞是好看。幾人越往上行,山間往來的人便漸漸多了起來。

這些人都穿著重冥教的教服,見著白非夜一干人等也不知行禮,看上去只是最底層的奴役。

念寒一開始還不明白他們在這裡做什麼,直到登上崖頂,見到巍峨的章台宮之後,才知道這些人一早就奉命在此休憩宮苑。

白非夜早已有了遷都回雙月崖的念頭。

「漂亮吧?」劉嬤嬤抹著眼淚對念寒道:「這裡才是我重冥教的總壇啊!玉竹峰與此處相比,真是落了十七八個檔次!」

「啊啊啊啊——」念寒顯得十分激動,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恢弘大氣的場景!

玉竹峰上院子大歸大,但是毫無章法,看上去就像是匆忙之間建成的,而這裡的殿宇錯落有致,小到宮牆外的每一塊磚都似是精心設計雕刻而成。

「在專業建造園林來說,以蘇州為天下之最,這裡便是由前朝皇帝,派一千蘇工耗費三年時間才修建而成的海上行宮,南明亡國後,這裡便被重冥教的創教祖師買下,成了我重冥世代總壇的所在地。」張嬤嬤面帶驕傲,似乎已經迫不及待的想進去了。

聞訊而來的周子正見了白非夜,立刻便彎腰行禮,道:「屬下參見教主。」

「周大哥不必多禮,裡頭可收拾齊整了?」白非夜道。

周子正頷首:「除了老教主曾住過的肅昭宮尚未打點,其他的已經可以居住了。」自從教中要務清點完畢後,他便帶了百餘人,專門負責雙月崖頂行宮的修復事宜,如今月余過去,雙月崖上已經番然一新。

「敢問教主,您這是……」周子正見了他懷中之人,雖然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身型似乎很熟悉,可他一時間卻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去把明鏡台收拾出來,以後便作為江姑娘的休憩之所。」白非夜淡淡說完,周子正的面色卻變了好幾番。

「江姑娘?江琉瑩?」周子正陡然提高了音調。

「有何不妥嗎?」白非夜瞪了他一眼。

「他可是羅……」

「羅玉桓已經死了,他所犯的過錯,不必加在琉瑩身上。」白非夜說完,不再理會他。他足尖輕點,向上躍起,片刻之後便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里。

江琉瑩似乎是感覺到了騰空的身體,在睡夢中仍不自覺的攥緊了白非夜的衣襟,顯得緊張不已。

白非夜為了避免她難受,以更快的速度向前飛掠而去,不多時,便到達了目的地,位於東西南北四宮最北邊的宮殿——明鏡台。

「啊啊啊——」念寒擔心不已,緊跟著他的方向跑去,但是他不懂武功,哪裡追得上他們?最後不得已,還是只能跟著周子正,去往行宮最北部。

明鏡台一如其名,宮裡一切陳設都極為簡單,唯一的裝點便是垂在橫樑上,隨風輕擺的雪白絹紗。床榻四周,有細密錦線織就而成的紗帳,紗帳垂在床的四面,柔軟又美觀,冬來保暖,夏來乘涼,處處透著匠心獨運的設計,既不浮誇,又處處盡顯奢華。

江琉瑩便睡在鋪滿了裘皮的大床之上,四周還有下人備好的湯婆子,還不等它半涼,白非夜便會命人將其換上新的熱水,人手不夠的時候,自己親自去換也是常有的事。等空閑了,他就一個人坐在床邊,盯著江琉瑩的臉出神。

他眉心皺起的小山,似乎預示著只要眼前人一刻不醒,他的擔心就只會與時俱增。

念寒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心中自然焦急不已。

「教主,您去休息吧,我來伺候姑姑。」念寒打著新學的手語道。

白非夜搖了搖頭:「我希望她醒來後,第一個見到的人是我。」

念寒嘆了口氣,知道自己勸說無用,便輕輕退了出去。

這一室的不舍與眷戀,實在是他無法承受的重量,他看不明白,卻能感覺得到,白非夜是真心的疼愛江姑姑。

當天晚上,江琉瑩醒了。

當她睜開雙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白非夜坐在一旁,正在審理著文書,她似乎像看到鬼似的,攥緊了被褥,將自己整個人拚命的往床角落裡躲。

「瑩瑩,你醒了?」白非夜聽到動靜,立刻走到床邊。

可江琉瑩更加害怕,這會連頭都埋進了被子里,不願接受任何人的觸碰。

「你不要害怕,我不會再欺負你。」白非夜怕她將自己捂出病來,好幾次去奪被子,都被她推開了去。

「走開!我不想見到你!」江琉瑩全身顫抖,但說話的語氣卻十分堅定。

白非夜無奈,最後只能請來念寒代為照顧,也只有年幼的念寒在江琉瑩的身邊,她才不那麼排斥。

接下來的三日,白非夜都衣不解帶的陪在江琉瑩的房間里,幫著念寒端茶送水,布置膳食。江琉瑩雖然吃得少,但漸漸的,她眼中的戒備慢慢也少了幾分。

在明鏡台的主殿之內,有一處向外延伸出去的觀景台,往下望去,視野開闊,可說是海上瓊島成百上千,山中仙境如臨雲端。

春來可以觀賞百花盛開,夏來聽山間蟲鳴,秋來賞紅葉霞光,冬來又有連綿數里的霧凇雪山……千溝萬壑,美不勝收。

第四日下午,念寒推著江琉瑩到了觀景台的廊橋之上,白非夜遠遠的跟著二人,不疾不徐,眼底卻透著十成的關心。

「教主他……怎麼了?」江琉瑩蹙眉。

念寒將輪椅在廊橋邊固定好,又在江琉瑩腿上蓋了一層狐皮,才打著手語,道:「教主很關心你。」

「關心我……呵……」江琉瑩迷惑,隨即攥緊了雙手,顫聲道:「關心我為什麼還沒死嗎?」

念寒一個勁的搖頭。

江琉瑩臉一沉,轉頭對白非夜道:「教主,我究竟哪裡得罪了你,竟讓你這般恨我?你若再想羞辱我,我現在就從這裡跳下去!」她說著,掙扎著從輪椅上站起來。

她的身前,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大山,山中有一瀑布,如一道白練,從天降下。她的腳下,便是萬丈深淵。

「不要!」白非夜飛撲上來,一把將她摟在懷裡,緊緊抱住。就像抱著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

「你究竟想怎樣?」江琉瑩眼神冰冷,充滿著膽怯。

白非夜將她桎梏在懷中,將她的頭枕在自己的心窩,道:「我不想怎麼樣,我只想你能留在我的身邊。」

「……」

江琉瑩有些訝異,心中隱隱有個聲音在說:難道他喜歡我?

不,不會的,他這種人,怎麼可能會喜歡我呢……

「為什麼?」江琉瑩道:「為什麼你三番五次的為難我?」

「我做的這般明顯,你竟看不出來嗎?」白非夜眼神溫柔,語帶柔情,囁嚅道:「因為,我愛你。」

江琉瑩通身一震,顯得不可置信。

她很想相信,卻太難相信……

白非夜將她抱到廊橋外的觀景台上,觀景台四周垂著紗簾,靠懸崖的一側放有一方矮塌,矮榻上俱已鋪上整潔乾淨的被褥,兩旁還放置了炭盆取暖。

從這裡向下望去,便是一幅風景卓絕的天然山水畫作。

寒蟬凄切,曲水流觴,小島長堤,對長亭晚。

一切都讓人心胸開闊,身心放鬆。

「那座山巔之上就是章台宮,」白非夜坐在江琉瑩身邊,指著對面的山頭瓊宮道:「曾有詩言:寺入深山古道斜,琳宮半日白雲巔,四廊小院流春|水,萬壑千岩賞春霜。這已是整個子月群島最美之處,喜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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