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愛別離 第四章 流光把人拋(1)

翌日晨。

江琉瑩一宿沒睡,整個人看上去十分疲憊。

念寒昨晚睡在她的床上,整晚哼哼,想是在說胡話罷,只可惜,他再也發不出任何正常的音節了。江琉瑩在床前陪了他一宿,平大夫來瞧過,葯也開了,能不能活下去,卻還是得看他自己的意志。

江琉瑩洗了一方手帕,正想要替他拭去額上的汗水,恰巧這時念寒睜開了迷糊的雙眼,他在見到江琉瑩的那一刻便像見到了鬼一般,拚命的掙扎開來,直往牆角躲去。瞧念寒的神色,顯然昨夜做了整晚的噩夢,而噩夢的源頭估計便是她江琉瑩了。

江琉瑩放下手帕,坐遠了些,淡然道:「你是我撿回來的,這麼多年我待你好是不好?」

念寒聞言,緩緩抬起頭,雙目獃滯無神,過了良久,卻也還是緩慢地點了點頭。

「那便是了,我把你當最親近的人,自然也是想對你好的,可我的秘密讓你知道了,不傷害你那便有可能傷害到我,而我……絕不想讓任何人任何事威脅到我。」江琉瑩說得輕巧,可聽的人卻早已渾身冷汗。

在念寒心裡,琉瑩總管一直是一副溫溫柔柔的樣子,說話也總是和顏悅色,要說真做了什麼出格的事情,也不過是教會了一乾女子勾引男人的本事,再過分一點,也就是給不聽話的她們一些苦頭吃,那大多是她們自己想不開,能怨得了誰?

他一直把江琉瑩當成自己的大姐,而這個姐姐昨夜……卻親手喂自己服下了毒藥。

「你可以怨我,可以恨我,但是如果你想報仇,便只能活下去,人這一生沒有其他,只有一個信念,一個可以支撐自己活下去的信念。」江琉瑩將手帕又洗了一遍,擰乾了放在右手中,而左手上握的,是一把匕首,寒光畢露。

她又道:「服了鴆毒的人很少有人能活,如果你想死,就莫要再受這份罪,這幾年來我殺的人也不在少數,我有把握能讓你以最快速的方式死去,而如果你還想活下去、跟著我活下去……那便養好自己的身子,聽我的話,我不會再傷害你。」

念寒盯著江琉瑩,不動也不說話。

此時的江琉瑩面上覆了一層薄膠,皺紋橫生,好不駭人,可卻不知為何,這讓念寒心安了許多,也許是他打從心底不願承認,昨夜那個比狐精更魅惑比鬼魅更可怕的女子便是自己的養母,他寧願相信那人是地里冒出的蛇蠍精,也不願相信一向溫潤的琉瑩會親手殺了自己。

念寒戰戰兢兢伸出手,拿走了左手的匕首,不知他從哪裡來的力氣,一下便將匕首扔了老遠。匕首「哐當」一聲落在地上,江琉瑩如夢初醒。

她一把將念寒攬在懷裡,替他擦拭了身子,接連道了幾聲:「好寒兒,平大夫已經為你放過血,你已無性命之虞,只是往後……怕是不能再說話了。」

念寒咬著牙,無聲淚流,雙手卻扔緊緊抱著江琉瑩的腰。

就在這時,羅玉桓差了兩人來傳喚江琉瑩,江琉瑩連梳洗的時間也沒有便被來人帶了過去。

據領路人說,地牢里那個人,失蹤了,而羅扒皮的臉色不好看,很不好看。

羅玉桓的院子里此刻已經聚滿了人,而跪在院子正中的便是江琉瑩的兩名護院,二人年歲看上去都不大,臉上還尤帶稚氣,他們身上的衣飾早已破碎,一條一條的血痕曝露在空氣中,觸目驚心。

江琉瑩立刻上前,恭恭敬敬行禮道:「琉瑩參見羅堂主。」

背對著江琉瑩的羅玉桓穿了一身暗紅色的袍子,白皙纖弱的身子如若無骨,乍看上去似是根病秧子。

他並不似江洋大盜之流,長得就一副十惡不赦的模樣。可就是這弱柳扶風的羅玉桓,能讓這滿院的甚至整個玉竹峰上的人都不敢對他有絲毫不敬。

他與江琉瑩第一次見他時的模樣,已經全然變了一個人。

他七年前從地牢里出來之後,就再也不會笑了。

江琉瑩每次見到他,都似是見到了一個病癆鬼。

院子里的氣氛似乎降到了冰點,江琉瑩大氣也不敢出,只等著羅玉桓發話,可他似乎並沒有想要說話的樣子,放下了手中的皮鞭後便徑直坐到了暖爐旁邊,開始擺弄起桌上花瓶里的花,那一簇簇臘梅,同柳含煙拿給江琉瑩的,是一般模樣。

深冬的空氣異常寒涼,一干人等大多都已凍得臉色發青,就連昨日受了重傷的女子也不得不跟著罰站,江琉瑩不知出了何事,可她知道自己今日似乎會很不好過。

她從未見過羅玉桓發如此大的火,暴風雨前的寧靜,大約就是說的如此。

忽然,背後傳來一聲悶響,眾人一回頭,便發現是那長寧小姐昏倒在地,昨兒個夜裡的事情,她也是到了後半夜才從平大夫那裡聽說了詳細。

說是昨晚待各位堂主香主夫人回府之後,由青龍堂主發起,慶祝朱子蕭代為掌教七年,一行人等各出奇招,使盡渾身解數為的便是攀高枝,長寧小姐尤為賣力,直接導致下身所受傷勢過重,平大夫斷言,只怕未來兩個星期她都不能行房事了。

羅玉桓睨了長寧一眼,命兩名小廝將她抬了回去,而其他人則繼續站著。

又過了許久,羅玉桓才緩緩站起身,走下台階,一腳一個踢開了擋道的雜役,江琉瑩的兩名護院早已因失血過多,而後凍死在了雪地里。

羅玉桓走到江琉瑩跟前,微笑地盯著江琉瑩,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了一句:「琉瑩,你可知我為何喜歡花瓶?」

江琉瑩低眉順目,輕聲道:「屬下不知。」

「哼,花瓶只要放在桌上,它會乖乖的在桌上,供人欣賞玩樂,不會有任何越矩的行為,我一直也是這樣去看待你,可你呢……似乎並不安分!」羅玉桓神色一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了江琉瑩一個大耳光子,直直將她扇倒在地。

「我本以為你安分守己,安心替我訓誡她們,不會在背後耍些小聰明來惹惱我,可我沒想到,你可真是大才呀!我還真真是小看了你!」

羅玉桓在頭頂咆哮,震得琉瑩耳朵生疼,她蔫蔫地抬起頭,搖頭道:「堂主您在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

「你倒真真會演戲!」羅玉桓抬起手又是一巴掌,江琉瑩的嘴角立刻便見了紅。

「你該不會不知道周子正失蹤了罷?!」

江琉瑩細聲道:「奴才知道周子正失蹤了,不過是剛剛才從歡哥兒口中得知。」

「是么?呵……看來不給你些苦頭吃,你還真要翻了天了,來人——」羅玉桓話音剛落,立刻便有幾名五大三粗的漢子架起江琉瑩往那囚室走去。

「今日我要你們都看看,不管她是誰,敢在我背後耍花招,最後都不會有好下場!」

江琉瑩內心起伏,心有戚戚,那囚室是個什麼地方,她再清楚不過了,只是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會進去。

江琉瑩被人推到角落裡,打手們拿著木棍皮鞭們在一旁待命,羅玉桓親自拿了一桶水,往江琉瑩的頭上澆去。

寒冬臘月天,江琉瑩立刻便縮成了一團,羅玉桓卻順勢上前,一把抓住她的頭髮,冷笑道:「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說!周子正在哪!」

「屬下……屬下真真不知。」

「你!」羅玉桓氣極,直接將她的頭按在地上,江琉瑩悶哼一聲,咬緊了牙關,便再也沒有哼一聲。

一旁的打手得了羅玉桓的命令,皮鞭應聲落下,一根根手腕粗的木棒直接當頭落下,立刻鮮血四濺,江琉瑩本就皺紋橫生的臉上此刻更是擰成了一團,布滿了各種痛苦的神色,汗水大量地滲出。

此時倒是不覺得冷了。

只有痛,漫無邊際的痛撕扯著她的筋骨,在她的身體里咆哮,一下連著一下,無比清楚。

江琉瑩頭上的血窟窿不斷往外滲出殷紅的鮮血,她火辣辣的抽痛著,雙手死摳住地板,似乎這樣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使皮鞭和棍棒交錯落下的疼痛沒有那般清晰。

不多時,雙手的指甲蓋便已和指尖分離。

周遭之人大多看熱鬧,在這間房子里的女子們幾乎人人都曾被江琉瑩整治過,這回看著她遭殃,確是打心底里歡喜得緊,個個牟足了勁看好戲。

羅玉桓也絕不心軟,心裡早已恨得牙痒痒,他啐了一口,惡道:「就算你已經跟在我身邊七年,我也絕不會手軟!你犯了我的規矩,那我便讓你好好長長記性!若周子正找不回來,我第一個便將你扔下玉竹峰,粉身碎骨也死不足惜!」他說罷,欲轉身離去。

江琉瑩喘著粗氣,憑著殘存的念頭,立即飛撲上前,抱住羅玉桓的大腿,瑟縮道:「堂主大人……我錯了,我不該瞞著你偷偷去見周子正,可是我真的沒有放走他,我連半分功力也無,又哪裡來的本事帶走犯人?」

「那你說,昨兒個那麼晚,你去地牢作甚?」

「我、我不過憐他孤苦,去送了些吃食,」江琉瑩異常緊張,接連道:「不過,不過我知道您不想讓他舒坦,便騙他說菜肴里混了鴆毒,想他昨晚是決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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