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 (三)白非夜

陸小妹與陸書寒分開之後,便攀附在倒夜香的驢車下邊出了城,緊接著遇見了幾名苦行僧尼。她一來不想連累義兄,二來又盼望著能活下去好日後同他重逢,直覺告訴她,跟著這幾名師太便能活下去,便是一路跟隨。

她的直覺沒有錯,這一眾尼姑憐她是個不諳事的女娃,每日化了緣來總會分她一些吃食,一來二去又過了月余,輾轉一行人來到了普陀山腳下的邊陲小鎮,這些尼姑本就是山上的苦行者,行游歸來自當返回山中,山上無紅塵中人,陸小妹便是被留在了山下的小鎮上。

千恩萬謝之後又當何去何從?她心中當真沒底。自己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她曾經想過無數次,可是卻全然沒有頭緒,時日久了便也放棄了,她只道自己要聽義兄的話,一定要活下去,要看到他成為世人稱頌的大俠,而自己……也該是要努力的,不然,哪裡來的面目去見他?

陸小妹每每想到這,只覺臉有些燒。她全然忘記了這裡本是鬧市區,她站在街道正中,顧自沉浸在臆想中無可自拔。

「站住——」

「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臭小子,還我馬來!」

街道上,一名身著白衣的少年策馬狂奔,他坐在高頭大馬之上,面色桀驁而不可一世。在他的身後,有著三五名長相粗獷的兇悍男子正對他窮追不捨。

「躲開——!」一聲厲喝將陸小妹拉回了現實,她抬起頭,便見一匹棗紅色的大馬朝自己疾馳而來。馬上之人用力勒緊韁繩,便聽馬兒嘶鳴,急急收住了前肢,陸小妹這才不至於成了馬下冤魂。

「……」陸小妹跌坐在地,心有餘悸地看著眼前的高頭大馬,久久回不過神。

「還不快滾!」馬上的少年面色不善,作勢揚起馬鞭,陸小妹從未見過如此陣仗,身上又沒有半點功夫,哪裡邁得開雙腿?道路狹小,已不容少年繞道而過,眼看後頭追兵已至,少年氣極,一鞭子狠狠抽向小妹,一鞭子下去,她的右臉頰便是開出了血花,一條觸目驚心的血痕自臉頰處延伸到脖頸下,驚悚且駭人。

少年愣了一下,面上似有些驚懼,他立刻丟了馬鞭,一運氣翻身上了房頂,片刻功夫後已然不見了蹤影。

「算你跑得快!若是落在爺爺手裡,定扒了你一層皮!」

幾名男子迅速上前,咒罵了幾句,這才牽了馬匹離開。周圍圍觀的人群一見好戲結束,立刻四散了開來,由始至終卻無一人上前攙扶起陸小妹,甚至連個關心的眼神都沒有。

過了良久,陸小妹才緩過神來,只覺得整個右肩到臉頰都是火辣辣的疼,這才發覺右肩上的衣服已然被馬鞭抽裂,皮開肉綻的傷口曝露在空氣中,深可見骨,想來這臉上也好不到哪去……陸小妹倒吸一口涼氣,忍住疼痛看了一眼周圍冷漠的人群,連呼救的慾望也沒有了。

她自顧自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漫無目的的走在路邊。過了幾條街,陸小妹發現了一口大水缸,立刻如獲至寶一般喜不自禁,趁著無人便掬了一捧水放入口中,乾澀的喉嚨得到了潤滑,疼痛似乎有所減緩。

看著水中倒映的面容,陸小妹怔住了。只見一道長長的鞭痕立在臉頰右側,血污了容顏。

呵,能怪誰呢?只怪自己要站在路中,只怪自己無半分能力自保。

陸小妹心中一派凄涼,可尤是這樣想,心中便有另一個聲音愈來愈大:要是陸大哥在就好了,他定會幫自己教訓與他,他定會牽著自己的手告訴自己:「別怕,一切有我。」

可是有什麼用呢?他已經不在自己身邊了,這條路是自己選的,只能咬牙走下去。

陸小妹收起寂寥,繼續向前走著,卻不想在一顆大樹下發現了將將策馬而行的白衣少年,此時,他正靠在樹榦上饒有趣味的看著自己。

陸小妹見了他,本能的有些恐懼,便想繞道而行,不料剛走出幾步,他便攔住了她。

「站住。」少年身形一閃,便是阻了她的去路。

他居高臨下問道:「你躲什麼?」

少年的面容俊逸,衣裳金貴,陸小妹本就身體瘦弱,此刻在他面前更顯得狼狽不堪,知道自己打不過他,倒是索性兩眼一閉任其擺布:「我同你近日無仇往日無怨,你為何幾次三番為難與我?要打要罵請快些,小人賤命一條,不敢耽誤公子金貴的時間。」

「你!」少年本是想同她說句對不起,卻不想她竟是如此反應。

「你真不識好歹!」少年氣極,當即揚起右手,作勢要給她一巴掌,可還不等巴掌落下,便聽得小妹的肚子發出了『咕嚕』一聲,原她餓極,肚子不自覺的叫了出聲。

少年狡黠一笑,一巴掌拍在她背上,提起她的衣領道:「本少爺餓了,你陪我去吃飯。」

陸小妹當然不願意,想這少年若是有銀子,又何苦偷人家馬來被人追了幾條街?自己跟著他,肯定沒有好果子吃。可是她掙扎無用,不消片刻,便被他硬生生的拽進了本鎮最大的一家酒樓——蓬萊居。

酒樓里人頭攢動,好不熱鬧。自那小閣中更有一說書先生,正手舞足蹈口若懸河地說著什麼,周圍已經圍了不少人,少年帶著陸小妹坐在角落裡,此處既隱蔽又能聽故事,倒也算得上愜意。

「鏡雙宮你們總該知道罷?天下第一美人江月華便是出自鏡雙宮,二十年前,所向披靡,冠絕武林,一時間無人能出其右,就連皇帝都私下派人尋訪過,想要將她納了做皇妃呢!只可惜,紅顏薄命,早早便斷了音信。」

說書先生滔滔不絕,卻沒人買他的帳,一壯漢朗聲罵道:「老頭你說些新鮮的罷,這些事情江湖誰人不知?老掉牙的故事嘍!」

眾人起鬨,大笑。

「去去去,你知道些什麼?我問你,知道如今天下第一美人是誰么?」

那漢子想了會,道:「二十年前,天下第一美人非江月華莫屬,二十年後呢……只怕是她的後人罷。」

「不錯,」說書人面露微笑,「傳聞江月華育有一女,隨了母姓,取名琉瑩,生得是貌比春花艷冠驕陽,模樣比之月華宮主也不輸分毫。」

「傳聞不足為信,照我說,這天下第一美人還當是重冥教的白琳琅。」另一漢子揚聲道。

「白琳琅貌美不錯,可她的親弟弟白非夜的模樣卻更為俊俏!」

「去去去,咱在說美人,關她弟弟何事?他再美,左不過是個帶把的,況且現在還在喝奶的年紀!」

「白非夜好歹已是總角的年紀,哪裡還在喝奶了?」

「那也就是個小娃娃!」

不覺間,好好一場說書會竟發展成了論江湖第一美人的討論會,唇槍舌劍間,再無一點可取的信息,少年嘆了口氣,轉過頭對陸小妹道:「你叫什麼名?」

「……」

如此熱鬧詼諧的場面,陸小妹是第一次見,聽得津津有味出了神,便全然無視了他。

少年也不生氣,他一臉微笑,壓低了聲音,道:「我叫白非夜,你呢?」

陸小妹聞言轉過頭,自上而下從左到右打量了他三番,咧嘴一笑,道:「你若是白非夜,那我便是江琉瑩。」

關於重冥教的傳言她這月余來聽了不少,重冥教乃是江湖上第一大的魔教組織,教內之人多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日前正逢十大門派聯手,想要將其連根拔起,教內頗為動蕩。

恰巧在這時,一雙粗糙且長滿繭子的手覆上了少年的面頰,遮住了他的雙眼。

少年的心一瞬間便提到了嗓子眼,隨後便似泄了氣的皮囊一般,周身驕橫的氣息盡數內斂,只見他雙手合十,委屈道:「周子正,爹爹沒有來罷?」

壯漢鬆開雙手,笑道:「當然沒有。」

「那就好。」少年鬆了一口氣,立刻變得神采飛揚,「那……」

「宮主在外頭等你,這等地方他自不會進來。」

少年聽了這話,當下便再也提不起任何精神,拉聳著肩膀,滿臉怨憤地看著壯漢,道:「我不要回雙月崖!我要去鏡雙宮!」

「少宮主,如今是我重冥生死存亡之際,您是我們的少主,宮主近日教務纏身,還幾次三番親自來尋你,你該懂事一些,不要讓他如此勞神。」

「爹爹對我自當是極好的,可是一切不是有姐姐么……」少年說到一半,突然頓住,神色變得越發黯淡,過了半晌便攤開雙手,無力道:「好吧,我知道你肯定要說姐姐是女娃,擔不起重任,日後擔子還是要落在我肩上的,對不對?」

「少宮主明白就好。」

少年嘆了口氣:「走吧。」

周子正見他這副模樣,活似生生被人扼住了咽喉,目中無人的小少爺,也只有教主能將他制住。周子正一個沒忍住,便大笑了幾聲,整個客棧立刻隨之震了三震,少年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將頭別向一邊。

「走罷,莫要讓教主等急了。」周子正不顧周圍人投來的異樣眼光,一把將少年抱起架在了自己的脖頸之上,隨後在桌上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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