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紫薇遺芳 第三十五章 天策上將

武瑞安當上御林軍統尉後,當夜便加入了宵禁巡城的隊伍。

今夜是全城戒嚴的第二晚。昨夜任何人等不得出街的禁令下達後,導致百姓的日常生活受到了影響。在多位大臣聯名向上反映之後,今夜禁令稍有鬆動,夜香工和更夫都能在城中走動,處理一些必須處理的日常生活污穢。

武瑞安帶領御林軍巡城之時,遇到了一個熟人。隔了老遠,他就見著許老伯一瘸一拐、步履蹣跚的推著比他人還高的夜香車走在前頭。

武瑞安帶人小跑上前,便見他的車上放滿了空置的糞桶,桶里還有一些倒夜香留下的殘渣,顯然桶里的糞便都被倒進了正中的大桶之中。

巡邏人員捂著鼻子,正要對許老伯進行例行檢查,武瑞安見了,立即阻止道:「這個不必檢查了,放他走吧。」

許老伯原本點頭哈腰,不敢違逆,但當他聽見武瑞安的聲音,心中突然覺得有些驚訝。下一刻,一雙附著軍鎧地手便攙上了自己的胳膊。

許老伯抬起頭,入眼的便是身穿軍鎧,英姿颯爽的武瑞安。他正滿目關切的看著自己。

武瑞安與平日里著時服的模樣大相徑庭,這一身軍鎧彷彿為他披上了一件神聖的外衣。讓他整個人都變得無限耀眼,無限奪目。

「許老伯,幾日不見,您過得還好么?」武瑞安關心道。

「您……」許老伯睜大了眼睛看著武瑞安,不,確切的來說,是看著他身上的軍鎧——這是武官最高將領才能穿的服制。新上任的御林軍統尉,也就是人人口中稱讚不已的六皇子武瑞安,竟然就是那個幫著自己干雜物,揚言要為許丫請命的少年公子!

許老伯驚訝得渾身顫抖,雙腿一軟,便是要給他跪下。

武瑞安連忙攙起他:「許老伯,你我之間不必多禮,等我空了再去向您解釋。今晚我還要巡夜,便就此分別吧。」

「是、是……但憑軍爺吩咐。」許老伯愣愣的頷首。

「嗯。」武瑞安微笑,隨即轉身,做了個前進的手勢,帶著御林軍向下一處街道行去。

呂晨飛一步三回首地看著許老伯,不無憂慮地對武瑞安說:「王爺……他那個木桶里,是不是剛好能放下一個人?」

武瑞安擺了擺手,打斷他:「你想說什麼?」

「下官的意思是,他,會不會就是兇手?」

武瑞安駐足,將認識許老伯的經過說給了大家聽。

呂晨飛聽完,更是猛地一拍掌:「這下他連作案動機都有了,肯定就是他了!」

武瑞安眯起眼,一副「你腦子裡是不是裝了夜香」的表情看著呂晨飛,說:「許老伯是個瘸子,且不說他年歲已大,就算他能對付宋璃和公孫祺兩個文官,但是你們覺得一個瘸子能打得過劉衡和趙佑?他們可是一等一的武將出身。」

「那他也有可能是裝瘸!」呂晨飛急道。

「他不會。」武瑞安搖了搖頭,說:「街坊鄰里說他瘸了十年了,你認為一個人,他能裝瘸十年嗎?而他十年前,就能預料到自己孫女的死亡么?如果他能預料,他早就離開太平府了。」

此言一出,眾人都沒了言語。

這一個小插曲,便很快被人忘記。

第二日,失蹤了多日的羅子文的屍體在湖中被人發現。他的屍體上掛了一塊木牌,上刻著一個「伍」字。

羅子文是公孫祺最親近的朋友之一,豪門貴族出身,家中有權有勢。他的死法與公孫祺一樣,被野獸啃噬,面目全非,死了已經有好幾天了,只不過今日屍體才曝露在公眾視野。

公孫渺怒不可遏,當即決定,今晚要親自帶兵巡城。而距女皇規定的破案時間,已經只剩這一晚。

武瑞安昨夜巡視了整夜之後,回到見素醫館與狄姜一起用了早餐,然後在她的床上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這期間,狄姜在鋪子里散步,也算是活動活動筋骨。等到臨近午時,武瑞安起床之後,本來要去兵部處理一些公務和交接手續,但他一聽說問葯要去康平坊回診,便想起昨夜遇見許老伯之事。

對於自己的隱瞞,他想親自去道歉。

他倒不是覺得自己之前的隱瞞做錯了什麼,而是想要以尋常人的身份,去安撫一個尋常百姓。讓許老伯心中不必因自己的身份而忐忑,希望他在沒有孫女的日子裡,不要再添新的憂愁。

康平坊內,許老伯正在院子里涮木桶。院井邊,他佝僂著背蹲在地上,他的身後還有大大小小的木桶正等著他清洗。

四周的百姓大多都是同一工種,平時也沒有人會靠近他們這一塊地方。

狄姜看著四周緊閉的大門,想起曾聽許老伯說過,夜香工晝伏夜出,這時候他早該進入睡夢之中才是,怎麼會到午時了還在洗夜香桶?

狄姜和武瑞安剛一走進院里,許老伯立刻就驚訝地站起來,但很快又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一個勁地磕頭說:「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請軍爺降罪!」

「快快請起,」武瑞安連忙上前扶起他,說:「許老伯何罪之有?我希望你還只當我是個普通人,待我還如從前一樣便是。」

許老伯哽咽著,幾次想說話,都沒能說出口。

他抹了把眼淚,斷斷續續道:「若為官之人都如您一般,我的孫女也不至於慘死虎口……」

狄姜和武瑞安都是內心酸澀,連忙換了個話題。

狄姜看著一地木桶,說:「您工作一整晚都沒睡,到現在還在洗刷木桶?不能先放著嗎?」

「這東西味兒大,不能不洗,街坊鄰居會有意見。」許老伯長嘆了一口氣,接著說:「從前我早晨回來,都是丫兒幫我做這些,如今丫兒不在了,只能自己來了。可我這把老骨頭啊……手腳也快不起來。」

武瑞安聞言,二話不說便撩起袖子走過去,拎起桶子和刷子,蹲在井的另一邊涮起來。

許老伯連連阻止他:「大人,您不要折煞小人,這些都是粗活兒!小人不值得您這樣做!」

「人都是一樣的人,憑什麼你做得,我做不得?我還比你年輕,比你力氣大。」武瑞安笑著說完,繼續埋頭苦涮。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許老伯哭著道謝,眼淚像是決了堤的河岸,淌了滿臉。

狄姜手上還包著紗布,便沒有上前幫忙,只是靠在門邊皺著眉頭看著他們。面上表情複雜多變,思緒萬千。

許老伯一邊涮木桶,一邊如從前一般開始絮叨:「大人,雖然您身份不俗,但您還是要聽小人一句勸。」

「您請說。」武瑞安忙著幹活頭也不抬,但他的語氣卻透著十分的尊敬。

許老伯又道:「您太年輕,太衝動,有血性是好的,但是保護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有些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您可千萬不要陷進去。」

「您指的是……」武瑞安有些發愣,抬頭看他。

許老伯眯起眼,湊近了武瑞安,壓低了聲音高深莫測地說:「公孫祺是您殺的吧?」他說著,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武瑞安鬆了一口氣,笑道:「我倒真希望是自己殺的,可惜被人搶先了一步。」

「……」許老伯微微一愣:「真不是您乾的?」

武瑞安搖了搖頭:「真的。」

許老伯突然長舒了一口氣,放下了心:「還好不是您。」

「此話從何說起?」武瑞安又是一愣。

許老伯接道:「雖說公孫祺這種人是咎由自取,但是律法面前,人人平等,若不能通過正當手段懲罰他,那麼這個兇徒,也是殺人兇手,與濫用私刑的公孫祺沒有本質區別。您可千萬不要做違背律法的事情。」

許老伯這一番言論讓狄姜和武瑞安都不禁肅然起敬。

一個唯一的孫女被戕害的夜香工都能有這樣高的覺悟,可相比之下那些上位之人呢?

為富不仁者有,為官不清不義者有。魚肉百姓者有,欺霸相鄰者有。

如此一比,高下立見。

當夜,公孫渺增多十倍守衛,輪番巡邏。但在下半夜時,他的整個隊伍都遭到伏擊——來人身著夜行衣,單槍匹馬闖入近四十人的侍衛隊,目的只為刺殺公孫渺。

侍衛隊傷亡慘重,就連公孫渺都腹部中劍,當場昏迷。若不是武瑞安帶兵恰巧經過,公孫渺只怕已經命喪黃泉。

但他們到底還是沒能擒獲真兇——那黑衣人亦是身手矯捷,武瑞安接連追了他三個坊兩條街,仍是被他逃脫。

公孫渺被送往太醫院救治,一直到天明時分才脫離危險,從昏迷中醒來。

他醒來後,便是拉著身邊人的衣領,痛苦的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說出了一個曾經讓外族聞風喪膽的大將的名字。

「刺殺本官之人,是鎮國公……許衛州!」

此言一出,震驚朝堂,就連辰曌都驚得渾身顫抖。右相長孫齊更是老淚縱橫,連連說:「不可能,絕不可能。」

許衛州是何許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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