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菡萏夫容 第十五章 匠人

三月之後。

在問葯第十七次燒掉了玉靈道長的鬍子,當晚,玉靈道長捧出白雲觀祖輩們傳下的戒尺,將鍾旭痛打了一頓,道:「是問葯走,還是我死,你選一個吧!」

鍾旭自然不能讓撫養自己長大的玉靈去死,於是只能再次去找狄姜。

此時的狄姜,正坐在化靈池頂部的一棵大樹上。

樹上的眼界寬闊無際,能將青雲山下的一切景緻囊括眼中。弦月掛在蒼穹上,天幕上一顆星子也看不見,方圓幾里了無人煙,向下望去,只有大大小小的島嶼,在月色下泛著瑩瑩地亮光。

狄姜就這樣,每晚都坐在這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們回去吧,到太平府,或許能找到能人異士,尋得救人之法。」鍾旭三兩下跳上樹梢,站在狄姜身後,道。

狄姜都不需要回頭,便知道來人是誰。她輕輕的搖了搖頭,仍是拒絕道:「我知道怎麼救武瑞安,但是我還沒有找到可以救他的人。」

「那你在等什麼?」鍾旭道。

鍾旭說完,狄姜陷入了沉思。

是啊,等什麼呢?

自己這般執著的等待武瑞安回來,可他回來之後,自己又能做什麼呢?

他們到底不是一路人啊……

狄姜在樹頂上坐了許久許久,看日出日落,雲捲雲舒,但是到了最後,她不但沒有想到救武瑞安的法子,反而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十夜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來。

十夜說:「我要牽著你的手,與你一起去江南看小橋流水,去看戈壁的黃沙漫天,去海邊聽海浪拍岸,去瀑布觀銀河落九天。我要帶你走遍四季,看遍這世間風雲變幻。無論是白駒過隙,還是滄海變成桑田,我都想要陪著你,一生一世,永生永世。我們永遠都要在一起,再也不分離。」

可是十夜他沒有做到。

如今陪著自己,在江南看小橋流水,在戈壁看黃沙漫天,帶自己走遍四季的那個人,是武瑞安。

一股深深的無奈侵襲著她的全身。

她討厭這種感覺。

討厭,至極。

半夜,狄姜趁四下無人之時,從袖子里摸出來一隻金色的小哨子,哨子的手柄處是銀鎏的,其上鏤刻著一水的花紋,像是開滿在三途河邊的彼岸花。

狄姜將哨子放在嘴邊,吹響了哨子。

一聲尖嘯,打亂了平行世界的平靜,在地底的世界裡,鬼族人正值晌午,雖是正午時分,但是那裡沒有陽光,沒有風,沒有凡間的種種,有的只是往來三途河邊的船隻,以及閻羅殿上來來往往的判官和陰兵。

小閻王聽見之後,立即便一個閃身,來到了狄姜身邊。

他似一團黑煙,隨著風翩然而至。

「託人帶信便是,用得著使用鎮魂鈴嗎?」小閻王一臉苦大仇深,在狄姜身邊坐下,道:「找本君有什麼事?」

狄姜頭也不回,收起鈴鐺,開門見山道:「我有一個朋友,進了太霄的劍冢,可有救他的法子?」

小閻王面色一沉,隨即失笑道:「這麼一點小事,還需要問本君?你找我就為了這個?」

「……」狄姜沉默了片刻,道:「不能拆了劍冢,也不能驚動青雲山上的道士,更加不能引起鍾旭的懷疑,要讓武瑞安完整的回來,身體和靈魂,都不能少一分一毫。」

「……」

狄姜說完,輪到小閻王沉默了,他笑得更加大聲,道:「那就更不用找本君了,因為本君辦,不,到!」

「誰能辦到?」狄姜蹙眉。

「連你都辦不到的事情,何況是本君?」小閻王想了想,又道:「不過我倒是知道,還有人能……」

「匠人。」不等小閻王說完,狄姜便打斷道。

「沒錯,」小閻王點頭,慍怒道:「本君能想到的法子你一定都知道,何苦來煩本君?」

「許久不見,找你聊聊天不行嗎?」狄姜眨了眨眼睛,笑得一臉無辜。

小閻王眯著眼,看了她半晌,見她十分真誠,便在她身邊坐下,同樣看著雲夢澤千萬島嶼,深色迷離,道:「他有那麼重要嗎?重要到讓你費盡心神,去救一個或許已經不存在了的人?」

「他重不重要不是重點,重點是,我不能再讓我身邊的人為了我而出事,過去我沒有能力保護他們,但是現在不一樣,我可以保護他們,讓他們好好的活著。」

「……」小閻王知道狄姜內心的痛苦,對於過去的事情,他也略有耳聞。

但是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你會幫我的對不對?」狄姜說完,她側過頭,盯著小閻王的臉,微微一笑,道:「替我把匠人引出來。」

「……」小閻王氣結,良久才怒道:「本君就知道,你找本君准沒好事!」

「我這也是沒辦法,才來麻煩您,這麼多年,我何曾求過你什麼?你就看在我從來沒求過你的份上,幫我這一次罷!」狄姜苦苦哀求,讓小閻王毫無招架之力。

「好好好,你別說了,本君幫你這次就是!」小閻王不耐地擺手,努力的拉開了與狄姜的距離。

狄姜見他答應了,才放開他,笑道:「狄姜多謝鬼君,鬼君文成武德,壽與天齊!」

「去,少給本君罐迷魂湯,本君不吃你這套。」小閻王睨了她一眼,話雖如此,但臉上的神色卻緩和了許多。

看得出他對旁人對恭維很受用,對狄姜的恭維就更是如此。

臨走前,小閻王又道:「我只能保證試試看,具體時間需要多久,我不能確定。」

「越快越好!」狄姜做出『拜託』地模樣,讓小閻王眉頭又是一皺。

「你啊……哎!」小閻王沒有繼續說下去,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匆匆又化作一縷黑煙消失了去。

一個月之後,狄姜收到了小閻王寄來的書信,書信上統共只有十個字:宮翎月,男,往東南方尋。

一個月……她等了足足一個月,就等來這樣一個模稜兩可的消息?

東南方?宮州,涼州,越州,錢塘……等二十餘個州府都在雲夢澤的東南方,她要找到何年何月?

狄姜氣得直跺腳,當場把信紙給揉成了一團,隨後又嫌不夠解氣,索性將其撕成了碎末。

「掌柜的您怎麼突然這樣生氣?誰寄來的?信上寫什麼了?」問葯在一旁,被她的模樣給驚到了。

就連遠處練劍的鐘旭都忍不住回頭看了她好幾眼,扯著嗓子喊:「你沒事吧?」

狄姜見鍾旭都注意到了,才不得不收斂了脾氣,搖了搖頭,笑道:「沒事。」

鍾旭聞言,又轉過身繼續練劍了。

鍾旭執了一把通體墨色的長劍,比以往狄姜見過的任何劍還要長,他手執劍柄,衣袂翻飛,手法又快又准,看得問葯連連叫好,全然忘了狄姜剛才的抓狂模樣。

狄姜也便靜靜地看著,心情較之剛才稍稍平復了幾分。

但是越往下看,關於另一人的回憶便又湧上了心頭。

曾幾何時,武瑞安也是這樣,晨起練劍,然後才會用早膳。

他住在棺材鋪的那一段時間,早起了總是會在藥鋪的院子里練劍。待練得滿身大汗之後,就會脫掉自己的上衣,露出滿身的肌肉和傷痕,然後在後院的大石頭旁坐下,一臉迷離地看著樓上,一直等到狄姜下樓了也不肯穿上衣裳。

大多數時候,狄姜要麼在摘菜,要麼在搗葯,不理他了他還會佯裝肚子疼,然後「哎喲喂」地連連慘叫,實則卻做著各種炫耀肌肉的動作來吸引狄姜的眼球。

每次問葯都會一臉花痴的立在門邊,看著他流鼻血了還渾然不覺。

但是就是這樣一個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如玉一般的公子,眼睜睜的在自己的眼前恢複湮滅,他的身體被戾氣割得體無完膚,眉目再也不復往日的英俊,他就連生都成了奢望……

狄姜很想將這座山給掀掉。

可是她不能。

她總不能為了一個人,與天下人為敵,不能因為一個人的犧牲,連累天下人一起陪葬。

狄姜看著滿地紙屑,淡淡道:「想不想下山遊玩?」

「什麼?掌柜的你說什麼?」問葯喜不自勝,生怕自己聽錯了,連連道:「您終於肯下山了?」

「嗯。」狄姜點頭,面上的表情卻沒有問葯那般激動。

「去哪裡?」問葯道。

狄姜搖了搖頭:「東南方,隨興所至,隨遇而安。」

「什麼時候啟程?」

「越快越好,今晚吧。」狄姜道。

「掌柜的真洒脫!我跟定你了!」問葯激動的無法自已,連忙跑去前院,將這一好消息告訴了所有人。

很快,玉靈道長便敲鑼打鼓,吩咐小道士們布下了一桌子美食,做了四個菜一個湯,熱烈歡送狄姜主僕下山。用膳時分,玉靈道長更是眉飛色舞,言談間,高興得似乎就差要買幾掛鞭炮來慶祝了。

「你好像很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