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菡萏夫容 第七章 一丘之貉

第二天天一亮,狄姜便找王掌柜要了一些雄黃。

雄黃是山中行人必備之品,在夏日用來驅除蛇蟲鼠魚最是管用,到了冬日也能用來釀酒,可說是挨家挨戶必備之品,王掌柜長期都有儲備,於是大方的給了她拿碗盛了滿滿當當的一碗。

「多謝王掌柜,」狄姜笑著告辭,然後回房將雄黃遞給了問葯,並對她說道:「把這些撒在月老祠的大門口,過半個時辰再進去看看,回來之後,告訴我裡頭的情形。」

「我這就去!」問葯滿口應下,很快便帶著雄黃上了山。她按照狄姜的吩咐,將雄黃灑在月老祠的大門門縫之中,不一會兒,便聽裡面傳出幾聲慘叫,緊接著一陣悉悉簌簌的聲音傳來,似乎裡頭正在經歷一場酣暢淋漓的打鬥一般。

她耐著性子,等了半個時辰之後,才嘗試推開大門,此時卻發現之前的阻力都消失了,她不需要用什麼力氣便能打開門。

等她進門之後,便聞見道觀里瀰漫著一股臭不可聞的味道,就像一隻千年沒洗澡的老狐狸身上散發出的騷氣。

「怎麼這麼臭?」問葯皺著眉頭,一臉嫌棄地捏著鼻子,開始在道觀里巡視起來。

只見白雲觀前後總共有三個大殿,最前頭的大殿已經被徹底改成了月老廟,廟裡供有一白髮銀須老人坐像,慈顏善目,笑容可掬,他一手執姻緣簿,一手牽紅繩,祠門兩旁更有聯道:「願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是前身註定事,莫錯過姻緣。」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樣,還真教人看不出這裡從前是個道觀。

第二個大殿里供有三茅祖師真君,分別是太元妙道沖虛聖佑真應真君,定錄右禁至道沖靜德佑真君,三官保命微妙沖慧仁佑真君。

第三個殿堂里則什麼都沒有供奉,空落落的只有一個蒲團,問葯仔細的四下查看了一番,最後便確定了——這道觀里現在一個人都沒有了,就連昨晚那些小道士也都不見了蹤影。

能證明這裡曾經有人的證據,只剩下月老祠中的桌子上擺放著幾隻冒著煙的土碗,土碗里盛著小半碗麵條,看上去清湯寡水,裡頭怕是只擱了少許鹽。除此之外,圍著桌子還散落著幾件道袍,就像是道士在道袍里消失了一般。道觀里人去樓空,再沒有半個人蹤影,不,就連鬼影都瞧不見一隻。

「想是他們吃到中途,被我的雄黃味打斷了才會如此,否則在窮成這樣的道觀里,他們是斷不會捨得浪費麵條的……」問葯想著,便回了客棧,將她的所見所聞回報狄姜後,狄姜的嘴角便浮現出一抹笑,眼睛裡更透著一副「果然如此」的意味。

「掌柜的,他們為什麼怕雄黃?」

「他們不是怕雄黃,只是聞不得那個味道,雄黃對於他們,就如丹若花引之於你。」狄姜笑道。

「……」問葯聞言,一股莫名的懼意便湧上心頭,她想起丹若花引那獨特的腐爛鴨毛味道,只覺隔年飯也要吐出來,她是再不想聞到第二次了……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問葯撇撇嘴,道。

「還能怎麼辦?當然是想辦法,把玉靈道長找出來了……」狄姜嘴角帶笑,似成竹在胸一般,覆在問葯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問葯起先有些發愣,而後便猛地點頭:「我知道了,我馬上就去!」

問葯走後,已是午時,狄姜見武瑞安還沒有起床,便忍不住去房裡喚他。待她敲了幾聲房門,卻發現始終無人應門。她情急之下便掐了個法訣,趁著四下無人閃進了武瑞安的房中。

「王爺?」狄姜走近床邊,才發現此時的武瑞安雙頰緋紅,身子滾燙,怎麼喚都喚不醒。再一探他額頭,便發現他發起高燒,渾身滾燙。

狄姜立刻向王掌柜求了退燒的草藥,再和著自己從太平府帶來的藥材一起煎水給武瑞安服下,他的身子才稍稍降了溫。

武瑞安昏昏沉沉的在床上睡了一整日,狄姜便衣不解帶,在一旁照顧了一整日,直到半夜,問葯拎著一個大麻袋回來時,狄姜才神神秘秘的拉著問葯回了自己的房中。

「掌柜的您可真是神了!我還真抓著不少!」問葯獻寶似的打開麻袋,便見麻袋裡躺著許多毛茸茸的小動物,它們四五隻被綁住雙腳關在一起,一個二個都在拚命地掙扎。

「您看看,這是不是就是您所說的『貉』?」問葯隨手抓起一隻,將它遞到狄姜面前,道:「我按照您說的,拿活雞做引,做了一個捕捉籠,它們可貪吃了!幾乎是一擁而上,我的籠子險些罩不住它們!」

「是了是了,可不就是它們了!」狄姜拍手叫好,道:「貉,群居動物,一種生活在草甸、茂密的灌叢帶和蘆葦地的狸,體型短而肥,喜歡吃雞和水果,與月老祠中的人,是同一個品種。」

「什麼!月老祠的人都是貉?」問葯聞言一驚。

狄姜點了點頭:「那老道士怕是修鍊了百年的老貉,我若不仔細去看,都聞不到他身上的妖氣。」

「那掌柜的抓這些小的來做什麼?它們可都還沒成精吶!」問葯疑惑。

「一丘之貉自然是貉貉相互,我抓了那老貉的子孫,他還不得來與我拚命?」狄姜彎起眉眼,笑道:「去,找一個空地,生起明火,將它們的毛剃光了放在火上烤,讓它們的騷氣飄搖十里,我就不信那老東西不出來。」

「好!」問葯一口答應,又去柴房裡找來柴刀,對著這群小東西的毛砍了過去,不一會兒,這些貉的體毛便都被剃了下來,只剩下四肢和頭上的毛髮還健在。

問葯將幾隻貉扛在肩上,又抱起地上的一大攤毛後再次走出了客棧,這一次,狄姜跟在她的身後,打算與她一齊會會那玉靈老貉。

二人帶著幾隻小貉,尋了一處高地,然後升起一堆明火,問葯按照狄姜的指示,時不時便扔一些毛髮進入火里。

火堆里的木材燃燒時,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便是這漆黑的夜裡唯一的聲音,毛髮燒焦的味道熏得二人眼睛疼,她們忍受了許久,仍不見草叢中有什麼動靜。

「掌柜的,就快要燒完了,怎麼辦?」問葯道。

「唔……看來我們還不夠狠。」狄姜說著,想了想,便笑盈盈地走到那幾隻貉面前,道:「快,叫,慘叫,大聲的慘叫。」

幾隻貉瞪大了眼睛看著狄姜,很顯然它們聽懂了狄姜的話,卻因被她嚇得不輕,半晌都叫不出聲來。

「叫不叫?不叫我可把你們扔進火里去烤了啊?」狄姜拎起其中一隻的後腿,作勢要扔進火里,此時它們終於反應過來,開始此起彼伏的哭號。

「嘰嘰嘰——唧唧唧唧——」

一聲聲凄厲的慘嚎聲劃破了寧靜的夜空,幾乎在下一刻,草叢裡便竄出一個龐大的黑影,它隱在黑幕里,就像是一隻全身長滿了長毛的野豬。

那黑影朝著狄姜撲去,動作笨拙又生硬,狄姜幾乎是毫不費力的閃身一躲,只聽「砰」地一聲悶響,它便自己撞在了石頭上,撞得頭昏眼花不省人事。

狄姜和問葯圍上去定睛一看,才發現這是一頭通體白毛的貉,嘴唇上的兩撇小鬍子,和月老祠里的玉靈道長一模一樣。

「把它綁起來。」狄姜說完,問葯立刻著手去做。

等將老貉五花大綁成粽子之後,狄姜才抬腳,踹了踹他乾癟的肚子,威脅道:「玉靈道長,你再裝死,我可就把你也扔火堆里了……」

狄姜說完,玉靈哼嘰一聲翻了個身,虛弱的睜開了雙眼,一見狄姜的手裡正攥著自己的曾曾曾孫子,立即瞳孔緊縮,哭號道:「姑奶奶饒命啊!它們還是孩子!什麼都不懂!冤有頭債有主,您要打要殺沖我來!」

「去,我吃飽了撐的犯殺孽?」狄姜冷哼道:「當然,我也不是怕犯殺孽,為了鍾旭,我可不惜犯殺戒呀……」

「說!你把鍾旭弄哪去了?你是不是把他害死了!」問葯一巴掌拍在老道士臉上。

玉靈道長被問葯的怒喝聲嚇得肝膽俱裂,立即趴在地上求爺爺告奶奶的哭喊道:「冤枉啊!我沒有殺鍾旭!我什麼壞事都沒做過呀!」

問葯和狄姜面面相覷,她們現在算是明白了,這玉靈老貉只是一隻活了上百年的老貉,法力低微至極,可說是微不足道。

狄姜清了清嗓子,道:「鍾旭現在人在哪?你為什麼裝作不認識他?」

「因為……因為我怕你們是來討債的,所以不敢承認呀!」

「討債?」狄姜蹙眉,疑惑道:「討什麼債?」

「半年之前,白雲觀出了一個頑劣的道童,喜歡去鎮上賭博,欠下一大筆錢然後跑了,可那賭場的人就認準咱們白雲觀了,鎮日來騷擾不說,還時不時將道觀里的人拉出去一通好打,長此以往,不出半年時間,白雲觀便人走樓空了!」

「那鍾旭呢?」

「我……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狄姜眯起眼。

「真不知道!」玉靈道長咬緊牙關,似乎鐵了心不願意說實話。

「哎……」狄姜嘆了口氣:「那就沒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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