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丹若殊途 第十八章 代嫁

洞房花燭夜,一對龍鳳燭燒得正旺,映照得整間屋子都明晃晃的。

桀舜可汗喝多了酒,滿面紅光,正春風得意。

「大汗,掀蓋頭吧,」桂嬤嬤拿著喜秤,遞給桀舜可汗,笑逐顏開道:「掀起了公主紅蓋頭,這婚禮就算成了!」

「好好好,全都有賞!」桀舜可汗接過喜秤,迫不及待的掀起了武婧儀的蓋頭。

下一刻,滿屋子的婢女嬤嬤們皆倒吸了一口涼氣。

桀舜可汗蹙眉,回過頭,狐疑地看著桂嬤嬤一干人等,便見她們一個二個都跟見了鬼似的驚懼。

「你們……」桀舜可汗剛說出兩個字,很快,他便說不出話來,面上的表情也似她們一般驚恐。

但他不是因為看見了昭和公主的臉,而是看見桂嬤嬤的身後,正飄著一抹白色的影子。

影子滿臉血污,張牙舞爪,下一刻,她的頭卻突然離開身子,飛了起來。

頭顱帶著鮮血劃開一個弧度,穩穩的落在了自己手裡。

頭顱上,她一雙漆黑的眸子里沒有眼白,嘴角朝自己咧出一個大大的微笑,可聲音卻是在哀嚎。

驚聲尖嘯,讓人耳膜震裂。

「啊——!」桀舜可汗發了狂似地用力甩手,想要將那顆帶血的頭顱扔出去,可那顆頭顱就像長在了自己手上,怎麼甩也甩不掉。

但這一舉動落在一干奴婢的眼中,卻像是突發癔症,得了妄想症。

當晚,突厥可汗便一病不起。兩國的國醫都來瞧過,只說他寒氣入體,才引得突發頑疾,高燒不退。

閼氏武婧儀暫掌內宮,部落中的事情便由舒曼王子負責,二人相處愉快,相敬如賓。

很快,大婚之夜,老可汗因喝多了酒,陷入高燒昏迷之事很快便傳開來,武瑞安與龍茗得了消息後,好幾次求見,卻都被武婧儀拒絕。

不僅如此,武婧儀甚至很快便頒布詔令,命武王爺和龍大將軍立即帶領宣武送親大軍遣返歸國,不得逗留。

武瑞安百思不得其解,去找龍茗商量,卻發現他仍在床上睡著,整個人疲累至極,怎麼叫都叫不醒。

武瑞安無人可以商量,便在午膳之時,問狄姜道:「婧儀為什麼會這般急切的要本王離開?」

「怕是見一次便會傷感一次,索性不見了罷。」狄姜淡淡道。

她隨口一說,在武瑞安聽來卻煞有其事,心想這或許就是唯一的理由了。

但武瑞安仍不死心,派人傳話給武婧儀,道:「若不得見最後一面,絕不回朝。」

武婧儀最終還是答應了他的請求,大軍拔營前一天,武瑞安與武婧儀隔簾而望。

武婧儀弱弱地伸出一隻手,想要挑帘子,可她剛一露出手上的梅花印,要去握住武瑞安的手時,便一個沒忍住,縮回手掩面低聲哭泣起來。

「王爺,您還是回去吧……公主見了您,怕是只會哭了……」桂嬤嬤一邊為武婧儀擦拭眼淚,一邊嘆息道。

武瑞安的手揚在半空中,許久才放下,隨後轉身出了大殿。

武瑞安雖然極想見妹妹最後一面,但是繼續留在此處,他也怕自己會失態,到時候怕是要引得婧儀更加難受了。

如此遙遙一別,或許對雙方來說才是最好。

龍茗轉醒之時,已是大軍開拔之際。

武婧儀站在高高的城樓之上,看著沐浴在晨曦下,昂首挺胸的宣武國送親大軍。

大軍里的馬匹五顏六色,昂首挺胸,粗曠而井然有序,坐在馬上的精兵亦是滿臉喜悅,與自己的愁雲慘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的心中自然是萬般不舍。

可是再是不舍,也只能舍,長痛不如短痛。

龍茗亦是如此,現如今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他連靠近武婧儀的機會都沒有,更不要說在重兵把守的突厥皇宮裡救下一個不願意跟自己走的人。

龍茗無奈,帶著大軍齊齊向遠處的城樓方向行禮,隨後,送親精兵踏著朝霞,聞著草原清冷鮮洌的空氣,對昭和公主做了最後訣別,告別了這位和親公主。

「出發——」副官喊了一句,馬鞭聲便不絕於耳,由近及遠呼嘯而去。

「人生若只如初見,未知後來天地變,一往而深深幾許,才知當時已惘然……」城樓上的人張嘴開闔間,吐出一句詞來。

她的眼睛雖然微微泛紅,但卻再沒有一滴淚流下。

她的臉上只有一往無前的決絕與堅定,再無往日的彷徨。

此人卻不是武婧儀,她是昨夜大婚時,頂了武婧儀和親公主身份的柳枝。

「哎……你這是何必呢?」桂嬤嬤滿目愁容,幾次拭去眼角的淚,但是她倒不是因為不舍,而是因為害怕。

「收起你的驚懼,從此本宮才是你的主子,才是宣武國的嫡公主,你們現在與我已經縛在一根繩子上,若被人發現了誰都逃不過一個『死』字,你明白了么?」柳枝沉著一張臉,臉上沒有絲毫的害怕。

「奴才明白。」桂嬤嬤頷首,柳枝這話昨夜已經與她們說過一次,她們權衡過後,也知道這裡頭的利害關係,自然不敢亂說。

為今之計,也只能將計就計,與柳枝一齊,在這突厥王城裡,相依為命的活下去。

與大軍一同被特令遣返的,還有武婧儀的一個貼身婢子,紅喬。

遣返理由很簡單,紅喬水土不服,公主希望她能回去嫁人生子,好好活下去。武瑞安沒有理由拒絕,突厥人也很大方,何況紅喬的相貌也只是中人之資,他們不在乎陪嫁一千人中少了區區一個婢女。

四季的輪迴自然而然的到來,這一遭行來,不覺已是深秋,草原晝夜溫差較大,到了落日時分,大軍便不得已尋了一處蜿蜒流淌的小河邊紮營,明日再繼續啟程。

此時,軍營里只剩下狄姜問葯,柳枝和紅喬四個女子,狄姜和問葯多在武瑞安的身邊,甚少在外走動。而柳枝尚在病中,龍茗無心管顧,便派了兩名精兵打發了她,紅喬的行蹤便讓人分外關注起來。

用過晚飯之後,紅喬額外多要了些湯飲去了柳枝的帳中,這不禁讓武瑞安和龍茗覺得很是奇怪。

狄姜也是覺得好笑,喝了口茶,打趣道:「聽聞紅喬與柳枝都是從小跟著昭和公主的婢子,自從柳枝背叛公主之後,二人便決裂了,前幾次紅喬見了柳枝都是一臉鄙夷,這會兒該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才對,怎麼紅喬卻開始照顧柳枝了?」

她這一句猶如驚雷一道,劈在了武瑞安和龍茗心尖。

狄姜一語驚心夢中人,二人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

武瑞安和龍茗急匆匆的衝進了柳枝的帳中,此時營帳里只有紅喬坐在床邊暗自垂淚,而床上躺著的哪裡是柳枝?根本是仍在大病中昏迷的昭和公主武婧儀。

「本王就覺得奇怪,婧儀不該如此急切的讓我們離開!」

武瑞安面上的表情瞬息萬變,雙目通紅,顯得動容無比,但是喜悅仍然爬上了他的心頭,對於失而復得的妹妹,他喜不自勝。

龍茗的表情也如武瑞安一般激動,但是內心深處卻有一個聲音咆哮著,愈漸變大:「如果武婧儀不可以和親,那麼柳枝就可以和親嗎?她會不會也希望自己回去救她?如果我要帶她走,她一定會跟我走罷?」

柳枝和武婧儀,他都要救。

龍茗也不知道自己是著了什麼魔,猶疑了半夜,終於在破曉時分,眾人還在休憩之時,他獨自跨上白馬,朝著高闕城疾馳而去。

可他還沒有走出兩里地,便見一碧衣女子突兀的站在草原高地之上。

她逆著晨曦,就那麼獨自一人立著,似乎在等什麼人。她的四周是一望無際的草原,彷彿是立在了天與地的盡頭。

「吁——」

龍茗在她身前剎住馬兒,馬匹急收前肢,在女子面前一丈處收住了前行的勢頭。

龍茗走近,才發現此女正是武瑞安的婢女,狄姜。

「狄姑娘為何在此?」

「我在等你呀。」狄姜顏色淡然,一臉微笑。

龍茗蹙眉,也不管她找自己有何事,直道:「此距大軍有些距離,晚間天氣寒涼,到了夜裡更有狼群出沒,很是危險,你還是快快回大營去罷!」

「那您呢?龍將軍這是要去哪裡?」狄姜搖了搖頭,分毫也不退讓,反而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問道。

「當然是去救柳枝!」

「龍將軍真的覺得,柳枝需要你救嗎?」

龍茗蹙眉,疑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您真的覺得,跟著柳枝去突厥,是一件好事?」狄姜陡然提高音調,她目光灼灼,厲喝聲讓龍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狄姜又道:「你若跟她去,你們的結局逃不過一個『死』字,且不說突厥宣武兩國會否大亂,只說當她侍奉突厥可汗的同時,卻要看見你成天地在跟前晃蕩,看到你的同時,怕是只會讓她更加痛苦,您真的是在為她好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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