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喃喃的談話聲從大客廳里傳過來,我遲疑了一下,不過沒走進去。我沿著走道漫步過去,在某種衝動之下,我推開了一道粗呢布門。布門內的通道陰暗,但是突然一道門打開,露出了一間明亮的大廚房。門口站著一個老婦人——個有點龐大的老婦人,她的巨腰上系著一件非常乾淨的白色圍兜,我一看到她就知道一切沒事了,這是一種象蘭妮那樣的老婦人總是會給你的感覺,我都三十五歲了,但是我的感覺就象一個安下心來的四歲小男孩一樣。

「是查理先生吧?到廚房來我給你沖杯茶。」

這是一間給人愉快感覺的大廚房。我在正中央的桌旁坐下來,蘭妮端給我一杯茶和放在盤子上的兩塊甜餅乾。我更覺得我有如又回到育嬰室一樣。一切都沒事了──那暗暗的房間和不可知的恐懼感不再緊隨著我。

「蘇菲亞小姐知道你來了會感到高興,」蘭妮說。「她有點太過於緊張了。」她不以為然地又加上一句:「他們全都太過於緊張了。」

我回頭望望身後。

「喬瑟芬呢?她跟我一起進來的。」

蘭妮不以為然地咋舌作聲。

「偷聽別人講話,在她隨身攜帶的小筆記本上記下一些事情,」她說。「她應該上學校去,跟她同年紀的小孩子一起玩。我跟艾迪絲小姐這樣說過,她也有同感──但是主人認為她還是留在家裡最好。」

「我想他大概非常喜歡她吧。」我說。

「是的,先生,他過去是非常喜歡他們。」

我感到有點驚愕,不知道為什麼她會把菲力浦對他子女的感情這麼確切地說成是過去。蘭妮看到了我的表情,有點瞼紅地說:

「我說主人,是指老里奧奈茲先生。」

我正待開口,廚房的門打開,蘇菲亞匆匆走進來。

「噢,查理,」她說,然後很快又說:「噢,蘭妮,我真高興他來了。」

「我知道,心愛的。」

蘭妮收拾起一大堆鍋壺,帶著走進餐具室里去,她隨手帶上了門。

我站起來,走向蘇菲亞,我雙手環抱她,擁向我。

「我最親愛的,」我說。「你在發抖,怎麼啦?」

蘇菲亞說:

「我害怕,查理,我害怕。」

「我愛你,」我說。「如果我可以把你帶走——」

她退後,搖搖頭。

「不,那是不可能的。我們必須弄個明白。但是你知道,查理,我不喜歡,我不喜歡那種感覺,覺得有個人——在這屋子裡的某一個人──我天天跟他見面說話的某一個人竟然是個冷血無情、計畫周詳的下毒者……」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對像蘇菲亞這樣的人,你不能給她一些無意義、隨口說出的安慰話語。

她說:「要是知道是誰就好了——」

「最糟糕的事就在這裡。」我同意。

「你知道真正讓我害怕的是什麼嗎?」她低聲說。「是我們可能永遠都不知道……」

我可以想見這會是什麼樣的夢魘……而且在我看來很可能永遠不知道是誰殺害了老里奧奈茲。

不過這倒令我想起了我打算問蘇菲亞的一個在某一點上來說讓我感到興趣的問題。

「告訴我,蘇菲亞,」我說。「這屋子裡有多少人知道伊色林眼藥水的事──我的意思是,第一、知道你祖父有這種眼藥水。第二,知道這種眼藥水有毒,吃下去就會沒命?」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麼,查理,但是,這行不通的。你知道,我們大家都知道。」

「哦,是的,我想大概你們大家都多多少少知道一點,不過特別地——」

「我們大家都特別知道。有一天午飯後,我們全都在一起跟祖父喝咖啡。他喜歡一家人都圍繞在一起,你知道,而他的眼睛給他添了很多麻煩。布蘭達拿眼藥水幫他每一眼滴上一滴,而總是問各種問題的喬瑟芬說:『為什麼瓶子上面寫著:眼藥水一不可食用?如果你整瓶喝下去了會怎麼樣?』祖父微笑著說:『如果布蘭達那一天搞錯了,把眼藥水當做胰島素幫我注射進去──我想我會喘一大口氣,臉色有點發青然後死掉,因為,你知道,我的心臟不怎麼好。』而喬瑟芬說:『嗚。』祖父繼續說,『所以我們必須小心,不要讓布蘭達把伊色林當做胰島素幫我注射進去,可不是嗎?』」蘇菲亞暫停了一下,然後說:「我們全都在聽。你明白了吧?我們全都聽到了!」

我的確明白。我一直有點認為,那需要一點特別的知識。不過如今看來,實際上是老里奧奈茲自己提供了謀殺他的藍圖。兇手不必設想任何計畫,或想出任何手段,死者自己就已經提供出一個簡單致死的方法。

我深吸一口氣。蘇菲亞曉得我在想什麼,她說:「是的,是有點恐怖,不是嗎?」

「你知道,蘇菲亞,」我慢慢地說。「有一件事真的讓我吃驚。」

「什麼事?」

「那就是,你說對了,不可能是布蘭達。她不可能就真的照那樣做──在你們都聽到了──都記得那件事之後。」

「這我不知道。她就某些方面來說有點笨,你知道。」

「不會笨到那種地步,」我說。「不,不可能是布蘭達。」

蘇菲亞走離我身邊。

「你不希望是布蘭達,不是嗎?」她問道。

而我能說什麼?我不能──不,我不能——斷然說:「是的,我希望是布蘭達。」

為什麼我不能?就只是因為布蘭達自已一個人站在一邊,而整個財大勢大的里奧奈茲家人都聯合起來站在另一邊對付她?俠士精神?同情弱者?保護無抵抗能力者?我想起了她穿著昂貴的喪服坐在沙發上的樣子,那孤單無助的話聲──那恐懼的眼神。

蘭妮有點適時地從餐具室走回來。我不知道她是否感覺出我和蘇菲亞之間某種緊張的氣氛。

她不以為然地說:

「談什麼謀殺不謀殺的,忘掉吧,這是我說的。讓警方去處理,這是他們的麻煩差事,不是你們的。」

「噢,蘭妮──難道你不了解這屋子裡有一個人是殺人兇手?」

「胡說,蘇菲亞小姐,我對你已經沒有耐心了。前門不是一直都開著嗎——所有的門都開著,沒有上鎖──招來小偷。」

「可是不可能是小偷,沒有什麼被偷掉。再說,小偷為什麼要進來把人毒死掉?」

「我沒說是小偷,蘇菲亞小姐。我只不過是說所有的門都沒上鎖,任何人都進得來,要是你問我,我會說是共產黨乾的。」

蘭妮對自己這種看法滿意地點點頭。

「為什麼共產常要謀害可憐的祖父?」

「哦,每個人都說任何事情都是他們在暗中搞的鬼。不過如果不是共產黨乾的,你記住我的話,一定是羅馬天主教徒乾的。他們全都是作姦犯科的傢伙。」

蘭妮有如下了最後通牒一般,趾高氣昂地再度消失在餐具室里。

蘇菲亞和我笑了起來。

「好一個老死硬派的新教徒。」我說。

「可不是嗎?來吧,查理,到客廳去。那裡正在進行一項家庭會議,本來預定今晚舉行──不過提早開始了。」

「我還是不要闖進去的好,蘇菲亞。」

「如果你要娶這家裡的人,你還是趁還沒戴上結婚手套之前看看這家人是什麼樣子的好。」

「在談些什麼?」

「羅傑的事。你好象已經牽扯進去了,不過你真是瘋了,認為羅傑殺害了祖父。羅傑可是對他崇敬得很。」

「我並不真的認為是羅傑,我認為可能是克里夢西。」

「那只是因為我讓你那樣想的,不過你又錯了,我不認為如果羅傑把他所有的錢都虧光了,克里夢西會絲毫感到在意。事實上,我想她倒會感到高興,她有種不想擁有東西的奇怪心態。走吧。」

當我和蘇菲亞走進客廳時,談話聲突然中斷下來,每個人都看著我們。

他們全都在那裡。菲力浦坐在一張放在兩扇窗子之間的深紅色緞面扶手椅上,他英俊的臉孔蒙著一層冷峻的神色,他看起來象是一個正要宣讀判文的法官。羅傑跨坐在壁爐旁一張鋪有厚厚圓形椅墊的椅子上,他用手指把頭髮搔動得滿頭的頭髮都豎立起來。他的左褲腿縐巴巴的,領帶歪斜,他看起來一副爭論得面紅耳赤的樣子。克里夢西坐在他一旁;她細挑的身子坐在那張大彈簧椅上更顯得瘦削,她眼睛沒有看其他人,好象正在冷靜地研究著牆壁嵌板。艾迪絲坐在一張祖父椅上,坐得直挺挺的,她正在賣力地織著針線,雙唇緊抿。屋子裡看起來最漂亮的是瑪格達和尤斯達上。她倆看起來就象金斯包羅的肖像畫作。他們一起坐在沙發上──英俊微黑的小男孩臉上有種陰沉的表情,在他一旁,瑪格達一手擱在沙發背上坐著,這位「山形牆三連屋」的女爵穿著一件如畫一般的縐絲寬施,一隻穿著緞面拖鞋的小腳伸在面前。

菲力浦皺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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