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部分-33

我在戈爾洛夫家樓上的客廳里,翻看著我從他書房裡找出來的一大摞書籍,裡面有法國人、希臘人和古羅馬人對治國之法的闡述.突然,我聽到樓下傳來了門鈴聲,當瑪吉婭開門讓來客進來時,我聽到了夏洛特歡快的說話聲.我聽到瑪吉婭告訴她,戈爾洛夫不在家,但是我在.那一刻我真想趕快逃走,從窗戶爬出去,或者躲到床底下去.但是,當她把瑪吉婭打發走,自己來到二樓時,我仍然坐在那裡."你好,斯威特!"她快樂地說.我勉強起身時,她在我臉頰上親了一下.她已經用上了戈爾洛夫給我起的愛稱."格爾沙去哪兒了?" 她顯然也為戈爾洛夫起了個愛稱.

我坐到長沙發上,把書籍推到一邊,知道只要夏洛特在場,我為覲見女皇所做的準備就不會有任何進展.她像平常一樣在房間里蹦來蹦去,一會兒拉開窗帘朝街上看看,一會兒又按她的口味重新調整窗帘;一會兒沖著天花板上的嵌板皺眉,彷彿戈爾洛夫會抓住那些嵌板一樣;一會兒又擰長壁爐架上的油燈的燈芯."他不在這裡,"我愚蠢地說,"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你怎麼會坐在這裡發獃?壁爐都快要滅了,而你還坐得離它那麼遠."她笑著說.

"我……我只是不想去……"

"格爾沙應該會回來吃午飯吧!快到吃飯的時候了,你吃了嗎?"

"什麼?吃了!我……嗯,沒有."

她皺起了眉頭.夏洛特碧綠的眼睛上方長著兩道栗色眉毛,她豎起眉頭時仍然很漂亮.我想她一定知道這一點,因為她皺眉的速度總是和她的微笑一樣說來就來.她起初沒有說話,只是緊緊看著我,慢慢從壁爐旁走過來,坐在了我的身旁.

"你知道我認為格爾沙會在哪裡嗎?"她側過身望著我問.

"不,不,我不知道.他在哪裡?"

"我認為他去找他妻子了,而且在和她談離婚的事."

"他妻子?"我猛地轉過身來對著她說.

夏洛特點點頭,那平靜的神情表明她已經仔細研究過戈爾洛夫私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因而對這些問題有著十分的把握."當然是的,"她用她那柔美的女中音嗓子說,"大家都知道他將得到女皇的獎賞,而且這些獎賞只屬於他一個人,與他妻子毫無關係.這樣的安排表明女皇已經默許他離婚.而且……"

"等等.你說的『大家』指誰?我怎麼從來沒有聽到有人議論這些事?"

"親愛的斯威特,"她又笑了,然後捏了一下我的手."你太不愛和女士們說話了!哈!這可是現在人人談論的熱門話題,聖彼得堡的每個人都在把這件事掛在嘴邊上."她搖搖頭,似乎想嘲諷她自己,又想嘲諷其他人,但絕對不是嘲諷戈爾洛夫.她把腦袋湊過來,壓低嗓音,像在搞什麼陰謀似的說,"俄國沒有人能容忍那個女人.哦,他們起初確實容忍了她,甚至羨慕她能大膽地追求她想追求的一切――情人、禮物、人們的目光――而且公開地追求這一切.他們認為格爾沙是個傻瓜.我從年紀大一點的貴婦們那裡得知了這一切,而且也相信這是真的.可他現在回來了,如此風光又如此深沉,吸引住了許多人的目光."

我剛才還以為夏洛特無論說什麼都不會讓我忘卻我心中的痛苦,可現在有個問題突然冒了出來,"你,夏洛特?你也被戈爾洛夫吸引住了嗎?"

"那當然!我發現他非常有魅力!你是說我愛不愛他,啊,我當然愛他,不過是像愛一個男人那樣去愛他.我是不是愛他這個男人?"她這麼說是為了直截了當地回答我的問題,同時也是為了再幫我一把."不愛.這就是我的回答!他在我眼裡是個男子漢――但我只能像朋友一樣去愛他!"她為自己這種圓滑得體的回答感到高興,又笑了笑.

"可是……難道大家不再把戈爾洛夫看作一個傻瓜了?"我突然有了想和夏洛特聊天的念頭――和她什麼都談,只有我自己的思緒除外,但我想聊天.

"戈爾洛夫是傻瓜!哦,不是!真正的傻瓜當然是他妻子.不錯,他曾經有段時間顯得像個傻瓜,任何人都不會把他列入自己的情人名單中――那些貴婦們雖然沒有這麼說,但我能感覺到.雖然她們聲稱當他妻子明目張胆地背叛他時她們個個都非常同情他,但她們說這番話時的神情說明她們當時根本不會考慮他.但我可以看出她們的虛偽,因為在她風光時,她們一直是她的朋友,而不是戈爾洛夫的朋友.可是現在……"她咬著自己的舌尖,然後抿著雙唇,似乎內心在爭鬥著,看看是否要告訴我什麼.她的臉突然微微一紅,壓低了聲音說,"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去莫斯科……還有貝耶芙魯爾伯爵夫人的事嗎?"

我當然記得非常清楚.

"她當時去是……是……好吧!你知道『驗證人』是幹什麼的嗎?"

"我想我知道."

夏洛特揚起眉頭,點點頭.

我說,"你是說,她跟我們一起去是專門為了……"

"『驗證』格爾沙――或者你?"她幫我說出了後半截話,"不,不是直接受命.我不那麼看.也許她是被人指使,安妮是這麼看的."

"看……什麼?"我越來越糊塗.

"當貝耶芙魯爾伯爵夫人在最後一刻不邀而至時,安妮認為她是被人專門派來驗證你的.驗證.是的.別顯得這麼困惑不解!驗證一下某個人的情人是否英勇."

"我明白這一點,"我說,盡量放緩自己的語氣,以此來掩飾自己的難堪."安妮對你說過這是她自己的看法嗎?但你不同意她的看法?"

"嗯,我們當然聊過這件事!我們還和伯爵夫人本人聊過!她只是笑笑而已.不過,我認為她接受的命令並不具體.事情是這樣的:一旦某個人通過了驗證,有望成為女皇的情人,最後再由波將金決定女皇是否會對這個人滿意.但即使是這樣,這也並不意味著女皇就會 接受這個人.她――"

"等一等.你先等一下.驗證人這個主意是女皇本人還是波將金想出來的?"

"嗯,這個問題問得好.有時候很難區別女皇和波將金的願望."

"對不起,請接著說下去."

"我只是說貝耶芙魯爾伯爵夫人有時候會去尋找一些情人,然後再舉薦某個人.如果她能發現一個非常出色的情人,並且把這個人舉薦給女皇,那麼她本人自然就會得到獎賞."

"所以……貝耶芙魯爾伯爵夫人和我們一起去莫斯科就是為了要驗證某個人……驗證我們?"

"第二天晚上,格爾沙喝了太多的酒,也吃了太多的東西,結果病倒了.伯爵夫人告訴我說,格爾沙非常可愛,她自己不會放棄他.她把這告訴了每個人!所以你看,格爾沙的名譽被保住了.他成功了,成了一位已經被驗證過的情人――這樣一來,人們只有怪罪他妻子對他不忠."

我坐在那裡,眼睛盯著自己的雙手.

"伯爵夫人告訴過每個人……甚至告訴了比阿特麗斯嗎?"這個問題提得非常糟糕,我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讓比阿特麗斯的名字進入到我們的談話內容中來――因為我已經清楚地意識到,夏洛特選擇這個時候來訪有她的目的.她一定已經聽說了我去米特斯基家找比阿特麗斯的事,所以專程來給我上一堂課.

"比阿特麗斯,"夏洛特說,"是個波蘭人."

從夏洛特嘴裡說出來的這句話讓我再清楚不過地感受到人們對波蘭人的輕視,雖然夏洛特說話時非常隨意,沒有刻意夾帶任何.對於夏洛特來說,比阿特麗斯的波蘭血統已經非常清楚地說明,無論比阿特麗斯聽到什麼或者沒有聽到什麼,這對任何人都無關緊要.如果我剛才問到的是澤普莎或者除開比阿特麗斯以外的任何一位僕人,我肯定會得到直接的回答.一個侏儒,一個俄國農民――這些都重要,但一位波蘭人卻無關緊要.

我本想反駁夏洛特,告訴她比阿特麗斯的父親是瑞典人,至於她母親,誰知道呢?因為歐洲所有國家都曾經蹂躪過波蘭.但是我不能那麼說,因為我知道比阿特麗斯是不會那麼說的.波蘭西部的老百姓可以稱自己為德國人,波蘭東部的人則借用俄國人的習慣來給自己起名字.那些想在莫斯科或者聖彼得堡擠進上層社會的波蘭人可以拐彎抹角地說自己是某某顯貴的後人,但比阿特麗斯毫不隱晦地說自己是波蘭人.一想到這裡,我就忍不住對夏洛特產生了敵意,同時對比阿特麗斯產生了深深的同情.這讓我內心感到更加痛苦.

"聽我說,夏洛特――"

"斯威特,"見我雙手緊握在一起,她將一隻手懶洋洋地放在我的手上,打斷了我的話."我知道,"她柔聲說道,"我們都知道你非常關心比阿特麗斯.你欣賞她會騎馬,欣賞她在你把我們從哥薩克手中救下來那天表現得像個男人.可是你不能――"

"我救了你們的那一天?你是這麼說的嗎?"她起初想不讓我打斷她的話,然後則靜靜地坐在那裡,大度地聽我說下去."夏洛特,我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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