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下山1

來者一身短打,是個僕人。

僕人極為恭敬,道:「我家館主請您去一趟。」

「知道了!」

小道士語調歡快,顯得很期待這件事,連門也不關,隨此人下了山。

青苔石階,蜿蜒而下,薄霧中她步伐極快,輕盈如飛,僕人在後面緊追。轉眼到了山腳,有一處搭著窩棚,裡面躺著一個瘸腿乞丐。

乞丐又臟又老,瘋瘋癲癲,對路人時而污言穢語,時而破口大罵,見了小道士卻癱坐擰身,仰起頭大聲道:

「神仙下山嘍?」

「是啊!」

「下山做撒勒?」

「打架啊!」

……

山城地處交通要道,商賈雲集,人煙稠密。

此處好武成風,僅城內便有七家武館,館主名利兼得,收徒無算,卻也惹得不少麻煩,切磋的、踢館的、拉幫入伙的、開宗立派的,不一而足。

林家館主身形瘦削,舉止斯文,正在廳堂不緊不慢的品茶。

對面坐著一條漢子,皮膚黝黑,張嘴就是難懂的方言,講話像吵架。

「莫急莫急……喏,人來了!」

「陳道長!有失遠迎,又要叨擾了。」

「好說!」

林館主起身親迎,小道士大步進來,如同進自己家,上下一打量:「就他啊?」

「這位是何老拳師的高足,前來討教。」

「這位是陳瑛寧陳道長,你若勝了她,我們七家絕無二話,門上的匾你想摘就摘。」

「……」

漢子也打量著小道士,沒有半分輕視,能被武館請出來干這種活,本身就證明了實力,道:「打劃勒巴子!」

「好啊!」

當即搬過兩條板凳,二人對面而坐。

劃勒巴子,北方的一種坐斗方式。

立身端坐,膝蓋相抵,無可閃躲,只能拼腰脊發力,調膀換勁的手上功夫。這種沒有躲閃空間的纏鬥,曾盛行一時,一場定勝負。

屁股離凳算輸,被打翻算輸。

漢子盯著對方,先伸左手,小道士也伸左手,在眼前一晃而過與其手背相抵,清靜如水的眼睛瞬間殺氣滿滿。

二人做推手勢。

漢子先攻,手掌啪的一翻,直扣她的腕子往胸前一帶,本想憑蠻力拉扯,誰知那手臂竟紋絲不動,他顧不上心驚,右拳如炮直衝對方面門。

小道士抬手格擋,順勢斜掃,直接往腦袋上砸。

砰砰砰!

眨眼過了幾招,她推了幾手,猛地擰腰發力,側身欺上,右肘如錘又快又狠的砸向漢子的太陽穴。

砰!

「嘎吱!嘎吱!」

那漢子伸胳膊一檔,身體一晃,板凳摩擦地板發出刺耳的聲音,險些摔倒。

劃勒巴子主要靠手、前臂、肘來攻擊和防禦。

要功力過硬,才敢玩這個東西。勁路包括掄,攮,捶,擒拿等等,沒空間周旋,沒時間過腦子,以快制快,兇險野蠻。

小道士和方才完全兩個人,上來就是殺招,無所不用其極。

又過了幾手,漢子突然使了個肘捶,卻被她卸掉順勢抓住空檔,掄圓了胳膊,前臂似鋼鞭,砰砰砰全照腦袋招呼。

這段是全身長鏡頭,沒做任何剪切。

丫妹已經目瞪口呆,看著裡面的小神仙變成小煞星,將那漢子打的渾身直顫,最後砰的一下,連人帶椅子直接砸翻。

不由生出一個念頭:這這這,真是她自己打的么?

也太牛逼了!

漢子輸了,臉紅脖子粗的拱拱手,掩面滾蛋。林館主縱然見過多次這種場面,每次也不免感嘆,手一揮,僕人捧上一個托盤。

紅紙包的大洋,滿滿一盤子。

她隨手取了一條,揣進袖子,打得不太過癮的樣子:「走了!」

「送陳道長!」

大門敞開恭送,有新來的下人不懂,悄聲詢問,老人道:「她是清風觀老觀主撿來的女娃娃,收做了徒弟。

老觀主那是一等一的人物,2年前仙逝了,這女娃娃沒學會齋醮念經,卻習得一身好功夫。山城麻煩多,總有擺不平的時候,靠著幾家武館的俸祿,倒也吃穿不愁。

你別看她那個樣子,打起架來厲害的很!」

……

很多人一說女道士,總叫人家道姑。

根本沒這個說法,都是民間瞎叫的,尤其現代那些古風圈的,我有一個道姑朋友巴拉巴拉……

女道士的正式稱呼,叫女冠,或坤道,或統一叫道長。見到女性的師門長輩,直接叫師叔、師伯就行了。

小道士打完了架,開始逛集市。

她好打鬥,好熱鬧,好吃食,好看戲,人間繁華基本都愛。她也沒什麼錢財概念,每次只取一條大洋,花錢也大方。

這給一點,那給一點,尤其看戲的時候,看到精彩處啪啪往台上扔,轉眼就剩一塊錢。

也不愁,花完再賺,反正那些武館總有打不完的架。

按照以往,集市散了她便該回山。但今天有些不同,她看完戲隨手救了一名女子,打跑了一夥惡徒。

女子胸脯豐|滿,氣質俗艷,哭哭啼啼:「奴家叫翠濃,那歹人是張家公子,欲納我為妾,見我不從便來搶人……」

「那你現在打算如何,還有親人么?」

「我已無親無靠,嗚嗚嗚……多謝道長搭救,只怕那歹人去而復返,求您收留……嗚嗚嗚……」

小道士頭大,只得帶女人回山。

又到山腳,將買的一些吃食扔給那乞丐,乞丐毫不客氣,拿起大嚼,偏生眼睛斜著翠濃,嘴裡不乾不淨的罵。

翠濃暗恨,不好發作,只道:「您倒是心善,還怕那人餓死。」

「這便是心善么?」

「山城上上下下也有幾萬口,沒見誰喂那乞丐,您自然是心善的。」

「……」

小道士停住腳步,蠻認真的想了想,道:「我不覺得,我對他沒有憐憫,稱不得心善。」

翠濃一愣,緊跟著上山,回到清風觀。

這觀古樸蒼老,一進小院,亭亭樹蔭如蓋,正房是大殿,東西廂房。

「你睡這間吧,以前是我住的,被褥有點潮拿出來晒晒。」

二人收拾西廂,忙著忙著她又餓了,從廚房摸出半隻肥雞燜上,又翻出一個土豆埋在灶里烤。

翠濃覺得這位道長不同凡人,她只是見對方能打,想暫時找個靠山,斟酌字句:

「多謝您收留,我不會賴在這太久,等外面情況好點,我就去臨縣。哦,我算租住的怎麼樣?每月給您房錢。」

「想給就給,不想就算了。」

貌似陰陽怪氣的話,擱到她嘴裡無比自然,蹲在地上扒拉著土豆,問:「你是幹什麼的?本地人?」

「我老家在西邊,兵荒馬亂的出來逃荒,親人都死了,剩我一個。」

「哦,那你是幹什麼的?」她又問。

「……」

翠濃抿了抿嘴,低下頭:「我在玉滿堂。」

「玉滿堂?佟記酒樓對面那個?」

「嗯。」

翠濃的頭更低,聲音輕不可聞:「我剛給自己贖了身。」

「我經常路過,沒進去過……」

小道士只顧扒拉土豆,終於扒拉了出來,燙手掰開:「能吃了,你要不要?不要就等晚上,我做了肉。」

「……」

翠濃抬頭,眨了眨眼,錯愕又有些慌,似乎沒應對過這種場面。

「不吃啊?那我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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