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個小時後。
阿沅嚼著一管牙膏似的零食，小板凳搬過來並肩坐，宛如網癮少女指指點點：「鼻子，鼻孔太大了！眉毛再細點！」
「丹鳳眼會不會更好看？」
「脖子長點，長脖子漂亮。」
好容易搞定，莊周對著屏幕反覆端詳，搖頭道：「還是不行，沒感覺。」
「我也覺得，重來。」
於是把角色刪掉，開始捏第八個臉。
折騰來折騰去，完美與缺陷總在毫釐之間，明明只要再改一點點就可以，但改過之後反而不美，恢複回來呢，也不覺漂亮了。
「別急，我第一個角色花了三天呢，你再套套模板。」
「都套過了，總覺得差一點……哎，【道士】好像沒有。」
莊周隨手點開【道士】。
角色顯現。
「這個……」
有那麼一秒鐘，他感覺自己心跳了一下。
「我改一下。」
他以自己寫畢業論文的專註度和精細，一點點給人物描了眉，潤紅了嘴唇，稍稍挑起幾分眼角，又勾勒著脖頸，腰肢，手臂，背線……
彷彿有一隻神奇的手，在其上下摸索，揉捏，最終成形。
「怎麼樣？」
「不錯哦！」
阿沅也很喜歡，道：「你覺得可以，下一步就選聲音。」
選聲音要容易很多，莊周挑了一個聲線，然後是取名。女道士，名字要符合才好，他想了想，敲下三個字：陳瑛寧。
最後點擊確定，人物終於生成。
屏幕上站著一位和真人無差的，20來歲的小道士，眨巴眨巴的看著自己。
藍佈道袍，白襪雲鞋，盤發束髻，插著一支木簪子。小臉纖身，瘦不露骨，一截雪膩的脖子從大襟直領的道袍中露出來，如荷葉稈挺拔。
最特別的是眼。
目光清澈如水，有隱居深山，不經世事的純粹；亦有一種極為獨特的神氣，自然之神韻，修身之氣度，眉目之間，見而忘俗。
「小道長？」莊周喚道。
「我在！」
一個嬌柔又清冽的聲音，似泉水在山澗中跳動。
提起八、九十年代的美人，總說各具千秋，風華絕代。
提起兩千年後的美人，雖然質量急劇下滑，倒也能找到幾個代表性，令人印象深刻的。
而提起現在的美……現在哪特么還有美人？！
老實說，莊周看那些年輕偶像真的分不清誰是誰，男的感覺都差不多，女的感覺也差不多。
影視從業者審美的下降，資本無底線的捧人，傳媒無良的吹噓，明星的主動迎合，粉絲的低齡腦殘化……將人對人的欣賞圈在「名曰審美自由，實則狗屁不通」的邪路上一發不可收拾。
比如泥塑粉。
何謂泥塑？就是「逆蘇」，喜歡娘化男偶像，管男偶像叫老婆，各種弱受形象腦補。哪怕偶像身高190，寸頭絡腮鬍，粉絲也要捧臉感嘆：
「天惹，他柔弱又害羞的樣子好可愛！」
但莊周捏出來的這個，是個美人。
阿沅也很滿意，道：「你載入場景試試。」
「這樣么？」
「對！」
他打開場景設置，找到一個【庭院】素材點擊載入，畫面立時一變，小道長已經身處一個幽靜古樸的庭院內。
院內有棵古樹，一側是峭壁，下面一方水池。崖壁上薜荔枝蔓，青苔積生，又有一股清泉湧出，瀉入池內。
樹下另有一塊大青石，他打開動作設置，選擇【盤腿坐】
小道長輕身躍上青石，盤膝而坐。
「是否預覽動態效果？」
「是！」
剎時間，整個畫面活了起來。
有了風，山壁上的藤蔓在輕輕搖曳，清泉開始涌動，叮咚作響。光也變得柔和自然，映著幽古的庭院，一個小道長盤膝坐在青石上，造化天成渾然一體……
恍惚中，莊周竟覺自己是神，親手創造了一個生命。
而他看著看著，興奮的神情漸漸淡下來，沉默不語。阿沅催道：「你用不用啊？這最好看了，我都好喜歡。」
「……」
他猶豫著，道：「我忽然有點害怕。」
「啊？」
「你可能已經習慣了，但我不是，我怕打開了一個潘多拉魔盒。」
「啥魔盒？」
「我怕釋放出魔鬼！」
「太誇張了吧？」
「不，你不懂我剛才冒出了什麼念頭，這念頭讓我心悸，我應該冷靜一下。」
他索性退出程序。
洗了把臉緩緩心情，回到小板凳上，問：「對這些虛擬人，你們有法律保護么？」
「當然了，早期有很多變態，用它們搞一些很噁心的東西，或者故意載入別人的臉，放到小黃網上。後來大家抗議，政府就立法了。
像我們做的這個，它會自動與警察那邊對接，審核檢測，如果和某人的臉達到80%相似度，就判定創建失敗。
不過也有一些小黃網，偷偷摸摸的在運行，收費很貴的……」
「嗯？」
「嗯？」
倆人對視一眼，莊周權當聽不懂，問：「你這邊物價怎麼樣，那一萬塊夠活多久？」
「我每天吃飯只要十塊錢，自己能活一年呢，現在半年都挺不到，你那麼能吃！」
提起這個，阿沅就生氣。
「人跟人不一樣嘛，我可不習慣節省，像我抽煙只抽華子，喝酒只喝檯子，吃肉只吃肘子，黃燜雞米飯，魚豆腐說加就加，瀟洒快活！」
在對方扔球之前，他推過電腦，搶先道：「你幫我找五十首老歌，五十首新歌，二十部老電影，二十部新電影。」
「幹嘛？」
「研究一下這個世界的娛樂脈絡，然後幫你賺錢啊！」
其實莊周已經有初步了解，這世界不存在「經濟、科技非常發達，唯獨文娛產業落後」的奇怪設定。
沒錯，這本身就很奇怪。
除非這個國家非常極端，比如軍國主義，或者嚴格限制文娛作品，才會出現此種情況。
觀眾在大浪淘沙之後，才會提升審美情趣。把2021的電影放到幾十年前，真就不一定受歡迎。
所以莊周一直可憐中青年段的觀眾，包括自己在內。
老年人不管什麼好劇爛劇，都是打發時間的，當你看著自己長輩對《娘道》這種垃圾熱火朝天時，你說不出什麼。
低齡的更不管什麼好壞，心裡只有割割，當你看到粉絲用「祝緝毒警的子女下輩子投胎到XX這種富貴之家，這輩子誰讓你爹媽這麼偉大呢」，來給父母涉毒的偶像洗白時……
你又能說什麼呢？
「……」
莊周看了眼坐在屏幕右下角的小道長，那個念頭又不可抑止的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