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熊寶寶

敏夫知道這起意外,是翌日中午一點,在中國餐館模糊不清的電視上看到的。

敏夫上午忙著謄寫一家從來沒聽過的公司的調查報告書。舞子交代敏夫該做什麼工作後,就離開了事務所。

敏夫為了吃午餐,走進附近的中國餐館。偶然注視到電視,正在報導新聞。

「……今天上午九點,發生了一起幼兒誤食大量安眠藥致死的意外事件。死亡的是品川區西原町,馬割真棹女士的長男,兩歲大的男童馬割透一,昨晚九點左右回到自己的房間就寢,隨即打開家人忘記拿走的安眠藥瓶,將瓶中大約五十錠藥片幾乎全部吃下。家人當時沒有察覺,直到今天早上才發現透一已經死亡,立刻通知警方。此外,馬割家就是前天因隕石墜落意外死亡的馬割朋浩先生家,昨晚為了替朋浩守靈,家中忙著處理喪事,所以沒有人發現透一拿了安眠藥。一家人連續遭受不幸的打擊。接下來的新聞是……」

敏夫差點連筷子都拿不住了。真棹的臉和新聞主播的臉重疊在一起。他真想現在飛奔到真棹身邊。但是舞子如果知道了這個消息,一定會立刻打電話回事務所。

敏夫匆匆吃完飯回到事務所。黑澤看到敏夫,就把手上的話筒遞給他,是舞子打來的。

「透一死了。」舞子大聲嚷道。

「我也剛從電視新聞看到。」

「朋浩的告別式是從十一點開始。現在去朋浩家也沒用。如果趕去火葬場,他們說不定還在那裡。」

「我馬上去。」

「我告訴你地點。」

火葬場在郊外。敏夫抄下地址。剛掛上電話,鈴聲再度響起。黑澤又叫敏夫聽電話。

「舞子在嗎?」

是交通課的京堂刑警打來的。

「她不在。不過我現在正要去見她。」

「看來你們還是很忙啊。馬割透一死掉了。」

「我剛才已經看到電視新聞了。」

「那就省得我多說了。我剛回局裡就聽說這件事。這件案子已經決定由西原分局的奈良木組長負責,他有話想問舞子。如果你見到舞子,記得轉告她和奈良木組長聯絡。」

火葬場位於廣闊墓地的一角。

令人聯想到拘留所的水泥等候室中群聚著送葬者,冷風從人縫間吹過。

敏夫一時找不到真棹。好不容易發現她和鐵馬並肩坐在木椅上,他不禁愣在當地。

她彷佛在一夜之間老了五、六歲。眼下出現了黑眼圈,臉頰的肉都凹陷了。肩膀似乎也小了一圈,或許是敏夫的心理作用吧。二人都沉默不語,坐著動也不動。敏夫實在無法走近二人身邊。

舞子看到敏夫後,立刻撥開人群走過來。

「人多得要命,好像昨天是友引日。 」

「京堂刑警打過電話來。」

「噢?」

「他說這個案子要由西原分局的奈良木組長負責偵辦。」

「那個奈良公嗎?看來一課也出動了。」

「你認識他?」

「我們高中時是同一屆的。那傢伙只會拿分數,竟然也當上組長了啊。我記得西原分局還有狐澤先生在嘛。」

「他好像有話要問你,叫你跟他聯絡。」

「放心,到時候他會自動找上門來的。真棹說了什麼嗎?」

「我才剛到,還沒有去見她。」

舞子在送葬隊伍找到真棹,立刻邁步走出。

真棹似乎已經忘了怎麼做表情。看到敏夫,也沒有任何反應,不知道她是完全想不起來了,還是根本連思考都放棄了。鐵馬也一樣,抿成一線的嘴唇,一次也沒有張開過。

就連舞子那麼厲害的人,也只能公式化的打個招呼,除了離開二人身邊,別無他法。

「向日葵工藝的人都到哪兒去了?」

敏夫不認識公司的人。

「悶死了。我最怕這種場合,我們到外面去吧。」

等候室外是鋪著沙子的庭園。風雖然冷,陽光卻很晴朗。和舞子抱著同樣想法的送葬者漠然的移動著。

「既然他這麼說,我還是和奈良公聯絡一下比較好。」

舞子打開記事本。她想起公用電話在等候室裡面。

擴音器不時喊著輪到撿骨的家族姓氏,看來似乎還要耽擱一段時間。敏夫走向墓地。

附近是剛造好的墓地,每塊墓碑都很新,樹苗還很小。四處插著的鮮花色彩很妍麗。

「哎呀,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

敏夫朝著聲音的來源處轉身,穿著黑色套裝的香尾里僵硬的微笑著。在明朗的陽光下,她那健康的膚色還是和黑色的喪服格格不入。

「昨天真謝謝你。每次都麻煩你幫忙。」

香尾里走近敏夫,幾乎快貼到他身上。

「我剛才才從電視上聽說,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覺得意外真是件很可怕的事。」

香尾里眯起了眼睛。

「昨天我爸和哥哥回家,我留在真棹家過夜。會發生那種事,我也有一半的責任。」

「那瓶安眠藥到底是誰的?」

「是死去的朋哥的。」

「朋浩平常就有吃安眠藥的習慣嗎?」

「不。你也知道真棹他們本來正要去旅行吧。那瓶葯是為了預防換環境後睡不著,所以朋哥叫真棹去買來帶著的。」

敏夫突然將手伸進口袋。和真棹在同一家藥局買的那盒葯,還在他的口袋中。

「真棹說離家之前她就把葯交給朋哥了。結果大概是朋哥忙著出門,就把葯隨手忘在哪裡了吧。」

「他會放在小孩拿得到的地方嗎?」

「這點實在叫人想不透。我從早上開始就被警察問個不停。真棹也一樣。還有透一的外婆,昨晚我們三個在真棹家過夜,誰也不知道透一是從哪裡把藥瓶拿回他房間的。」

「是誰哄透一睡覺的?」

「是真棹。昨晚透一很亢奮,一直不肯睡覺。外婆哄他睡下去後,他立刻又爬了起來。這也不能怪他。跑來一大群人,在做他從來沒見過的事嘛。我想真棹哄透一上床睡覺,應該是我爸爸和哥哥回家的那個時候。」

「她沒有看著透一睡著才離開吧。」

「是的。平常都是這樣哄他睡覺的,朋哥對孩子的管教很嚴格。」

「結果房間里有安眠藥的藥瓶是吧。」

「就結果來說是這樣。可是,真棹從替透一鋪被子,幫他換睡衣到哄他睡覺為止,完全沒發現有那個藥瓶。我在那個房間進進出出,也沒看到。」

「透一不可能是拿在手上吧。」

「不可能,因為外婆還替透一換了衣服。」

「有沒有可能是透一睡到一半突然起來,趁大家不注意跑到別的房間去呢?」

「我睡覺時已經過了十二點。真棹也躺下了,不過好像一直沒睡著。當然,在這樣的情況下,透一還是可以等大家睡熟後到別的房間去,可是你想兩歲的孩子做得出這種事嗎?」

「做不出。」

「就是啊。不過,警方的推測更可怕。」

「更可怕的推測?」

「警方還問我,如果有人偷偷把安眠藥放在透一枕邊的話,誰有可能會這樣做。我聽了都快瘋了,就回答他說,當時聚集在真棹家的人都有可能。我們又沒有互相監視,任何人都有機會把葯偷偷放在透一的枕邊。」

「這麼說,那個藥瓶是在透一的枕邊發現的羅?」

「對。平常透一都是七點半起來。可是昨晚他那麼晚才睡,所以我們都以為他還在熟睡,作夢也沒想到他居然已經死了。」

「是誰發現他死了?」

「是真棹。……太殘酷了。」

香尾里轉身向後,緩緩朝著墳間走去,敏夫也跟在香尾里身後。過了一會兒,香尾里停下腳步,轉身看著敏夫唐突的說:「勝先生,你很喜歡真棹吧?」

「我?那怎麼可能……」

敏夫一陣心虛,說不出話來。

從舞子第一次給他看真棹的照片開始,他對真棹就有一種和看別的女人的不同感情,這點他承認。然而,他認為這只是一種模糊的好感。難道除了好感還有別的嗎?香尾里看出了這一點嗎?

「沒關係的。」

香尾里又轉身向後。

她的意思是說不用辯解也沒關係嗎?還是說喜歡真棹也沒關係呢?

「這是圓圈裡一個橫木瓜……圓圈裡豎立的梶葉……五三之桐……」

香尾里一邊看著墓碑上的各式家紋一邊喃喃低語。

「你對家紋知道得真多。」

香尾里看著敏夫露齒一笑。

「這是你第一次問到我的事。」

仔細想想的確如此。剛才那句話也許是輕微的嫉妒吧。敏夫並不了解年輕女孩的心思。

「我是專攻美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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