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出租汽車在朋浩家門前停下。朋浩走進家門已經過了一個小時。
司機按了門鈴,朋浩立刻出現。他換上深藍色西裝,挽著大衣,一隻手拎著大皮箱。
緊跟在朋浩後面,真棹也出現了。她穿著雙排扣的白色大衣,拿著奶油色的皮箱。真棹重新把頭髮綁了起來,夾著那個熟悉的銀色髮飾。
真棹姣好的臉蛋輪廓,遠遠看來分外顯眼。她大概精心化了妝吧。司機把朋浩的皮箱和真棹的皮箱拿到車後的行李箱。
「那分明是要去旅行的樣子,而且是長期旅行。」
舞子自言自語的說。
一個老婦人抱著兩三歲的幼兒從朋浩家走出來。老婦人長得和真棹很像。真棹從老婦人手上接過扁長的黑皮包,輕輕摸了一下幼兒的臉頰。幼兒張開嘴,露出滿嘴蛀牙。
朋浩和真棹坐上車。老婦人和幼兒拚命揮手。
二人的車子經過舞子的車開走了。過了一會兒,敏夫靜靜的發動車子。
「就算被發現在跟蹤也沒關係,反正那是委託人的車子。」
敏夫開著舞子的車,本來擔心如何不跟丟,聽到舞子這麼說,決定緊跟著計程車不放。
交通不如預期中擁擠,計程車的司機開得很小心,然而還是無法阻止兩三輛車插入。
「他們要去哪裡呢?」
敏夫越想越不放心。
「也許是去機場吧。」
舞子的推測很有道理。朋浩的大皮箱用來作國內旅行,未免大得誇張。真棹一大早就去和宗兒幽會,也是因為兩人將有好一陣子都不能見面吧。
「不過,等上了高速公路,我就沒把握能跟得上了。」
舞子看看錶。
「你不用擔心。去機場只有一條路,如果他們是要出國,說不定我還有機會逮住朋浩跟他談一下。」
就在高速公路入口前,一輛大型液態瓦斯車插進來,硬用車屁股把舞子的車擠到後面。
紅燈亮起,舞子的車首當其衝,被瓦斯車排出的廢氣噴得滿頭滿臉。右邊的路旁豎著動物醫院的招牌。舞子出神的看著招牌自嘲道:「干我們這行的,簡直就跟狗一樣。」
這下子這樁差事也快結束了吧,敏夫想。
沒過多久,敏夫目擊空中出現異物。看不清顏色和形狀的那個東西,正是以驚人的速度墜落。也就在同時間,車身整個都受到衝擊,力量大得讓人覺得連玻璃窗都要飛走了。敏夫直覺的踩下煞車。
前面的瓦斯車也亮起紅色的煞車燈,橢圓形的液體槽越來越逼近。敏夫一邊注意後面的車子,一邊繼續踩煞車。
車子靜止後,敏夫反射性的衝到車道上。前面隔著三四輛車正在冒起火花。黑煙直上天空。那是真棹和朋浩坐的計程車。計程車的車尾被別的車衝撞上去。
瓦斯車的車門打開,司機飛奔而出。
「快逃!」
有人怒吼著。
車道上,白色大衣癱在地上似乎將要被吹走。敏夫朝著白色大衣衝過去,扶起來一看,真棹已經昏了過去,雙眼緊閉。敏夫忘我的緊緊抱住真棹,一隻小小的鞋子滾落地上。後來回想起來,當時的行為實在難以解釋。敏夫用一隻手拾起那隻鞋,火光立時燒到鞋子旁邊。
「趴下!」
那是瀕臨瘋狂的叫聲。
再度響起爆炸聲。火勢已燒到第二輛車了。
敏夫把真棹的身體塞進Egg中。舞子不在車內。真棹的那個扁長形皮包,帶子纏繞在手腕上。敏夫本想把皮包扔開,不料手卻碰到了真棹的胸部,乳房的柔軟令他狼狽不堪。他把皮包丟進後面的座椅,把車門關上,二話不說立刻迴轉。車子似乎撞到了瓦斯車。
對面車道的車子也停下了。回頭一看,兩台車正在冒煙,從車中逃出的人正四處奔跑。
真棹的額頭滲著血絲,雙眼和嘴巴緊閉,肌膚失去血色,蒼白得透明。
敏夫不知道哪裡有醫院,只好朝著幾分鐘前看到的動物醫院招牌急馳而去。
他在動物醫院前停下車。人行道上的人們,看到遠方的黑煙,全都跑了過去。
敏夫走下車道,繞過車子,打開對面的車門,這時真棹突然張開雙眸。敏夫默默的看著她的眼睛。
「……我怎麼了?」
「發生了車禍。幸好你醒過來了。有沒有哪裡痛?」
真棹這才一驚,看著全身上下。
「我們已經到了醫院前面。你最好讓醫生看一下。」
「我們發生了車禍嗎?……」
這是敏夫第一次聽見真棹的聲音。她的聲音很清脆,略帶鼻音。
敏夫從車中取出在車禍現場撿回的鞋子,放在真棹的腳邊。
「你是……?」
真棹凝視著敏夫的眼睛。
「當時我的車隔著三四輛車子,跟在你們的車後面。」
「是你救了我啊?」
敏夫伸出手。
「謝謝,我已經不要緊了。」
真棹穿上鞋子試圖站起來,然而她的膝蓋卻毫無力氣,旋即倒在敏夫的腕中。
「你不能勉強硬撐。」
真棹的頭髮就在眼前,散發出一種與香水不同的熟悉香味。
真棹倚著敏夫的手腕,緩緩步出。這時,遠方傳來第三次爆炸聲。真棹嚇了一跳,用力握緊敏夫的手。
回頭一看,天邊正湧起驚人的黑煙。濃煙和火焰遠較之前熾烈。
「是瓦斯車起火了。」
真棹突然甩開敏夫的手。
「你要去哪裡?」
敏夫不肯放開她。
「我丈夫在那邊,我丈夫……」
「你丈夫?」
「我本來跟我丈夫一起坐在那輛車上。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覺得身體好像撞到了什麼,眼前就成了一片火海。我看到司機滾到車外,我丈夫就打開車門把我推出來了。」
「你不用擔心。我衝過去的時候車內的座椅還沒有起火,我相信他絕對有時間逃離。」
真棹的腳流著血。
「我擔心的是你的傷勢。」
敏夫硬是將真棹拉進醫院。
候診室里的兩三個人,都用驚訝的表情看著他們,其中一個女人胸前抱著小狗。
「有急診。附近發生車禍了。」
敏夫對護士小姐說。外面不斷傳來消防車和救護車的警報聲。
一踏入診療室,狗就狂吠不止,有一股和普通病房不同的消毒水氣味。
醫生是個長相溫和的老人。真棹脫去大衣一看,大衣裡層都被血染紅了。醫生用剪刀剪開絲襪,仔細檢查傷口。在醫生的吩咐下,護士小姐利落的處理傷口。
「還有別的地方痛嗎?」
真棹搖搖頭。
「頭部有沒有撞到?」
「不知道。」醫生看了一下真棹的瞳孔和口腔。
「腳傷雖然出血很多,但傷口似乎很淺。你一定要再去找專門醫生檢查一下腦波。」
又有好幾台車子鳴著警笛開過。真棹開始坐立不安:「拜託你。請你帶我去找我丈夫?」
「你本來跟你先生在一起嗎?」醫生看看敏夫。之前他大概把敏夫當成真棹的丈夫了。
「是的,我們坐在同一輛車上。」
「你最好先躺著休息一下。」
「我已經不要緊了,我擔心我丈夫。」真棹拚命懇求。
這時電話響了。護士小姐接起電話答了幾句,立刻轉頭看著敏夫。「請問你是勝先生嗎?」
「是的。」敏夫接過電話。
「你這個冒失鬼。」舞子怒吼著,「你不聲不響的跑到哪裡去了?真棹人怎麼樣?」
「她正在接受治療。」
「傷勢很重嗎?」
「不,幸好似乎不嚴重。」
「她可以走路嗎?」
「可以。」
「朋浩的傷勢很嚴重。你立刻帶她過來。我們在北野第一醫院的外科。知道了嗎?目前路上交通中斷,你繞遠路過來。馬上過來。」
「你真厲害,居然知道我在這裡。」
「我們剛才不是經過動物醫院的招牌嗎?而且你的車子又是開往那個方向。要猜你那點心思,簡直是易如反掌。」
舞子粗魯的掛上電話。
「我丈夫怎麼了?」
真棹站起來。
「聽說他已經被送往北野第一醫院了。」
「那我馬上過去。」
真棹穿上沾著血的大衣。
「坐我的車子去吧。」
敏夫向醫生問明去北野第一醫院的路。
走到外面一看,人行道上已經擠滿看熱鬧的人群,到處是消防車的警報聲、警察管制交通的尖銳哨音,還有直升機的聲音。
火勢雖已逐漸減弱,不時仍有橙色的火焰從濃煙中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