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太空賽車

馬割朋浩的家,位於寂靜的住宅區一角。

平凡的木造膠泥二樓建築,被原木籬笆包圍著。緊鄰隔壁就是五層樓的公寓,前方是鋪著綠色磚瓦的全新住宅,夾在新建材的鮮艷色彩之間,馬割家這一角顯得分外黯淡。

來往行人很少,只有拎著公文包的推銷員,和提著菜籃的家庭主婦,偶爾會經過的。

「我們先對一下時間。」舞子說十點十分。舞子的錶慢了五分鐘。敏夫早上才在車站對過時間,所以絕對不會錯。舞子把自己的表重新調整了一番。

二人的車子沿著公寓圍牆,背對朋浩家停下來。在這個位置,從後視鏡就能將馬割家的玄關一覽無遺。

「向日葵工藝的董事長叫馬割鐵馬,今年六十二歲。這個年紀其實還能工作,但從去年因為輕微腦溢血而病倒後,他就不再過問公司業務了。他住在橫濱的內地大繩。你知道大繩吧,就是曾經挖掘出古代土器的地方。鐵馬除非有要事,否則絕不會在公司出現,公司的實際運作現在由他兒子馬割宗兒負責。」

舞子的說明,令敏夫感到意外。

「連委託人的家庭狀況都得調查嗎?」

「這中間另有原因。」

舞子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馬割宗兒是剛才照片上那個朋浩的兄弟嗎?」

「不,他們是堂兄弟。朋浩的父親叫做龍吉,是向日葵工藝的董事長馬割鐵馬的弟弟。龍吉在二十年前就死了,當時朋浩還小,由母親獨力扶養,可是在生活上需要鐵馬的援助。後來朋浩的母親在他求學時病死了。就因為這層關係,朋浩畢業後就立刻進入向日葵工藝工作了。現在宗兒是向日葵工藝的業務經理,朋浩是製作經理,各自負責不同的領域,不過這二人原本就處得不大好。」

雖然是堂兄弟,朋浩卻很早便失去雙親,在鐵馬的庇護下生活。從照片上,也可以想像出他的個性很彆扭。

「兩人的個性差很多。宗兒喜歡收集機關玩具,是個樂天派的玩家。比較起來,朋浩一點也不像做玩具的,是個滿腹牢騷、很實際的人。此外,朋浩對鐵馬和宗兒又抱持著強烈的自卑感。這兩人的衝突會白熱化,是導因於某件事情。」

一輛酒店的小型貨車停在朋浩家門前,從後視鏡可以看到店員走進去。店員迅速將數瓶空瓶裝在車上,朝著另一頭開走了。

「玩具業界最近產生了巨大的變化。不知道你有沒有參觀過百貨公司的玩具賣場?上萬的高級玩具堆積如山,玩具的製作技術也集合了近代科學的結晶。就連小汽車,那種靠發條操作的車子都已經過時了。現在是用電池當做動力,透過電波或音波的操作,可以遠距離遙控。你應該知道那種電波遙控,或是音速遙控的小汽車吧。在投下大量資本作宣傳,大量生產,和玩具本身日漸高級的情況下,已經創造了前所未有的玩具全盛時代。」

敏夫對玩具沒什麼興趣,但他也感覺到玩具的宣傳量十分驚人。

「大體上,玩具產業自古以來就是以家庭手工業為主,很難擴大規模。規模小的只有兩三個人以副業經營;規模大的,員工也頂多在千人左右。除了某些特例之外,這是世界各國玩具業界共通的特性。目前向日葵工藝的員工約有二十幾人,從向日葵工藝的前身——鶴壽堂——時代開始,就沒有多大改變。正如喀搭喀搭鳥所代表的,它是一家以製造小玩具為主的公司。然而,就在去年,或許是為了跟上時代腳步,或是想趕流行吧,向日葵工藝開始推出軌道賽車。雖然董事長是馬割鐵馬,但我想應該是年輕的宗兒等人的企畫吧。」

「軌道賽車我知道,現在很受小孩的歡迎。」

「向日葵工藝的新產品,名叫太空賽車。以軌道車來說,是連同行都驚訝的頂級品。這項產品如果賣得好,向日葵工藝應該會有突破性的發展吧。」

舞子突然停下話端。

「結果失敗了嗎?」

「對。要讓車子在軌道上賓士,就必須靠電流通過線路。通常是使用家庭的電力,用變壓器把電壓減低十瓦左右,讓一、二安培的電流通過線路。賽車接收到這股電流後,就會發動內藏的馬達開始運轉,向日葵工藝的製品,毛病就是出在這個變壓器上。賣出去的商品中,有的會突然噴火,或是一碰就會觸電的瑕疵品。」

「怎麼會有這種事?」

「變壓器是發包給下游廠商做的。雖然並非全部都不合格,但的確有極少數是瑕疵品。因此,太空賽車全面禁產,商品全部被回收廢棄。」

「這筆損失相當大吧?」

「事實上,向日葵工藝已經濱臨破產了。同行之間,到現在還有人不相信向日葵工藝能生存下去。現在向日葵工藝應該背負著龐大的債務。」

「宗兒和朋浩,彼此把責任推給對方嗎?」

「剛才我也說過了,這兩人從小感情就不好。之前還沒爆發衝突,是因為朋浩這邊一直忍耐,但是最近,朋浩似乎終於忍不下去了。我這麼說是因為……」

舞子又閉上了嘴。從後視鏡中可以看到朋浩家的小門打開,出現一名女性的身影。

「是真棹。」

舞子看著表。

看她的步伐顯然是有明確目的。

後視鏡中的真棹,並未像照片上那樣笑著。或許是因為這樣,才顯得很瘦吧。臉色也比想像得還要蒼白。真棹穿著黑色大衣,拿著黑皮包,低著頭快速的走近,經過了車旁。她瞧也沒瞧舞子的Egg一眼。

真棹走到大馬路後,就左轉消失了蹤影。

「她會去哪裡呢?」

「那是往車站的方向。」

舞子打開Egg的車門。

「我想她應該是去車站。我走路跟蹤她,你開車跟著。如果真棹攔了計程車,你就繼續跟著她的車,找機會再打電話回事務所和黑澤聯絡。如果她沒有攔車子,停車場在三印銀行的後面,你把車停到那裡,我們在車站會合。」

舞子說完,就把車門關上。

走出大馬路左轉後,立刻看到真棹的背影。她似乎不打算叫計程車,保持同樣的步伐繼續前進。

敏夫將Egg開到停車場停妥,立刻沖往國鐵車站。結果是敏夫先抵達車站。過了一會兒,真棹和舞子也走到車站來。

真棹毫不猶豫的買了車票。敏夫看清自動售票機上的數字,也跟著買了兩張同樣金額的車票。

電車內不擠。敏夫站在距離真棹兩個車門左右的地方。舞子靠過來問:「車子呢?」

「照你說的停好了。」

真棹似乎很在意時間。大概是要去見誰吧。其他時間就一直凝視著窗外。

她的身材是中等高度,臉部側面的線條緊湊。黑髮整齊的束在腦後,用銀色的髮飾固定住。細長的眼睛,足以令人想像爽朗音調的嘴形,還有下垂的肩膀,都和照片上一樣。從側面看來,也有新的發現。那就是她那略為上翹的鼻子,和微弓的背部曲線。

帶著高爾夫球具的男人在下一站起身下車了。舞子在空位上坐下。

又過了五六個小站後,真棹似乎準備要下車了。敏夫用眼神向舞子示意。

夾雜在少數乘客間,真棹依舊用同樣的步伐走下樓梯,穿過剪票口,筆直的穿過商店街。過了商店街後,真棹向右轉。

那是一條細長平緩的坡道,路旁結滿一樹紅果的柿子樹,不勝負荷的垂著枝條。雖然往來行人不多,但是跟蹤在後也不用擔心會被發現。真棹一次也沒回過頭。

她突然左轉,走進一條小賓館和旅社林立的小路。幾乎每家都有深長的玄關,樹籬剛澆過水,靜靜的等候客人上門。

「她到底打算去哪裡?」

敏夫無法接受真棹居然踏入這種地方,對舞子說話的口氣不禁帶著苛責。

「上賓館吧。」

舞子瞄了敏夫一眼,故意這麼說。

「或許你認為絕不可能,你看吧。」

真棹的身影消失在白色圍牆中。敏夫不由得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她有對象嗎?」

「那當然。」

「會是誰呢?」

「我也不知道。」

敏夫站在真棹消失的地方。入口的白牆上有一排精雕細琢的藍字,寫著「香波館」。

那是一棟四層樓的賓館,兩側有圓筒形的側翼。牆壁雪白,從兩個三角形的藍色屋頂間,可以看到窗戶。窗邊雕飾著藤蔓的裝飾圖案。

舞子看看錶,過了五分鐘後也走進牆內。敏夫不禁有點遲疑。

「喂,你也進來。」

舞子說。路過的家庭主婦似乎在看敏夫。敏夫連忙追上舞子。

一走進黑玻璃的自動門內,屋裡昏暗溫暖的空氣立刻襲上全身。棕櫚樹的盆栽在橘色燈光下閃閃發光,好似一腳踏入了夜的世界。

「歡迎光臨。」

一個嬌小的女人從裡面悄悄走出,鞠個躬後,就一言不發的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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