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 不要殺人

1

來大阪以後,矢後一直打得很痛快。矢後的擊球球速快,以致飛球穿過一二壘之間,越過一壘手的頭頂,觸到靠邊線的右翼圍牆;或穿越投手的腳下,直奔中央;如果成了外角球,直飛球就緊貼左邊襲擊左翼手的左路。——矢後奔跑起來。繞過一壘、繞過二壘。矢後抵達大版的頭三場比賽取得了接近六成的打率。由於是五號,得分也多,簡直就如噴場的泉水。

「那才是矢後的實力啊。」偏心矢後的中崎教練公開地讚揚矢後。

然而,進入公開賽之後,球員之間的競爭激烈。獎金球員森山也一反過往印象,打得很好,成為與矢後相抗衡的擊球高手。僅此而已的話,有把握的做法是森山打四號,矢後打三號或者五號。然而梅島也打得好。梅島的打法處於森山和矢後之間。

即使就局外人來看,森山、梅島和矢後三人之中,要有一人坐冷板凳的話,完全是浪費。然而,其他的位置已固定了。梅島要擠掉外野的其餘二人,似乎是不可能的。

對於森山擅長打四號、矢後為左打手、梅島技術全面,他們各自的特長是難以分出高下的。三人之中有某一個打得不順手,等待他們的命運就將是一人左外場、一人打一壘、一人坐板凳。加治屋領隊似乎安於由為期一個月的公開賽來自動決定三人的位置。這麼一來,在防守的方面,也出現了左外場的森山和梅島、一壘的梅島和矢後之爭。對一個地滾球、一個高飛球都不能疏忽大意。跑壘方面也同樣。三人的火併每天都在揮續,其激烈程度也傳染給其他球員。其結果便以上院隊取勝的形式表現出來了。

「想來這新海雖是擊球明星,但也嫌有些沉悶之處哩。」筆杆子們也在議論,對上院隊的驚人戰績感到意外。記者、評論家和棒球迷今年對上院隊的興趣,全都集中在三人的位置之爭。當競爭深入至打率、得分、防守、跑壘時,運用大腦來打棒球便頭一次成為面臨的問題。可以說,在這一點上打四號的森山最佔便宜了。加治屋領隊對森山的方針是他完全可以按自己的想法來打。近年來,開始出現一種傾向,是較之四號更為重視三號擊球手的說法。不過,這僅僅是極少數理論家之間的議論。加治屋領隊在此意義上與球迷是合拍的。森山的四號只要他能保持公開賽上的戰績,似乎是難以動搖的了。

矢後和梅島有時打三號,有時打五號,因為四號是森山,必然就有些較難的要求。必須指出,這是理所當然的。要打觸擊球時,對矢後有利。值是,擊和跑的配合戰術方面,梅島稍佔優。

此期間的矢後不得不說是幸福的。他充滿自信,心情愉快。棒球以外的事他想都不去想。擊球、跑壘、防守,是矢後的一切。他覺得對方投手投的球都是投其所好的,甚至感到怎樣揮棒都可把球吸過來似的。

「問題在於,」一天晚上,到住處來訪的記者坪井說道,「到聯賽開戰之前,森山的表現到達什麼程度,誰都沒有研究過森山。試投某一路球、如果被打到了,只能認為那邊不行。隨著賽事增加,森山的弱點便被認識了。到了正式賽事,誰也不會投給他曾經被打到的球吧。」

「不過,森山君很努力。」矢後說道,「因為低外側球是常識,所以森山君不會放過這種球的。為此要早一點下沉。但由於有力,會飛走。他在大學應當經常打接近的球。問題是要考慮能同時打近球和外側低球的姿勢。」

「職業球賽裡面有所謂近身球下沉的球。你近來轉向左翼手了。我認為森山將來會困難重重。」

矢後沒有對此作答。

此時,矢後心裡並沒有如果有人為自己做做蠢事就好了的想法。這不是摳死理,他對自己有自信,才不會留意旁門左道呢。矢後已經堅忍地度過了在新海清陰影之下的歲月。

大阪的比賽還有兩場的那天,矢後有了不祥的預感。從球場返回住處時,看見一名男子離開住處的大門口,此時他便產生了那種感覺。那男子穿黑褲子,腳上是不反光的皮鞋,身穿深褐色的舊上衣。矢後知道那樣一種獨特的、不顯眼服飾的男子是幹什麼活兒的。不是特定的某個人,而是職業性的特點。

「剛才那男人是幹什麼的?」矢後問旅館的女服務員。

「是矢後先生的朋友呀。」女服務員答道。

不出所料,矢後心想。那男子是個警察。

2

矢後回想起在I町海面漂浮的小艇上, 和一個不認識的、叫做保原卓造的男人的交談。

「你要小心長岡阿伊子了。」右手殘疾的男子說道。

「我知道。」

「你知道到什麼程度?」卓造笑道。

此時,矢後不大想和卓造談阿伊子的事情。知道阿伊子背後牽線操縱的人物是嵐鐵平就足夠了。再多的事情與他矢後沒有關係。

「知道就行了,」卓造說道,「你不要太接近那些人。」

春天的海實在太舒適恰人了。矢後閉目養神時,卓造也沉默起來。兩個小時之後,矢後回到陸上。保原卓造此人與矢後的關係也就僅此而已。

矢後在大阪旅館的門口見到那個刑警模樣的男人時,便明白事件尚未了結。給高山檢察官的信件已經寄出,儘管如此,刑警還是在自己身邊出現,這究竟是怎麼了?

為什麼就不讓我好好地打棒球!?

矢後當晚再次給高山寫信。內容比寫明信片還要簡單。

刑警又出現了。請讓刑警的蹤影消失。

矢後

在大阪的最後兩場比賽,矢後陷於精神不振之中。一進入擊球區,以前看上去停住似的球,現在看不見了。矢後心想,自己的目光游移不定。當他不盯住球時,手便動不了了,快球帶著風聲落入合指手套里。

讓人保護我是沒有意義的。請立即撤銷這 個命令。

矢後

當晚矢後又寫了封信給檢察官,由早上的速遞發出。矢後當晚和球隊一起離開大阪,前往博多。

博多的球場是新設的,投手練習場安排在觀眾席看不見的地方。球員休息處和投手練習場之間有電話,投手教練木時將手下投手的情況報告加治屋領隊。

「就像是前台和幕後哩。」

加治屋領隊站起來,讓投手板上的投手離位之後,從外野那邊遮擋住的投手練習場慢慢走過來一名救援投手,他走上投手踏板。誰將要出來,球員和觀眾一樣在他露面之前都不知道。在球員休息處,中崎教練守在電話機旁邊。

矢後這天也出現了兩個三振出局。他明白自己有點木木的,想要振作精神,但依然打不出好球。失後在觀眾席上找類似先前那男子的人。球場上沒有看見。他心想,是高山檢察官收到信件、進行處理的時候。但是,當他要回旅館時,發現場球的球員入口處站了個人。矢後當晚外出喝酒。在女人的包圍之下,他看見一個男人在角落裡喝啤酒。

矢後突然徑直朝那人走去。

「你是警方的人吧!」矢後說道。

「不,你弄錯了。」那男人答道。

「你肯定是。好一件破衣服,口袋裡裝著警員證吧。不錯吧。請你放棄跟蹤我行么?我並不是犯罪嫌疑人啊!」

「這是地方檢察官的命令。」那男人終於承認了,「我們當然沒有將你視為罪犯。球迷中有當警察的並不稀奇吧?」

「對不起,我對此很在乎。你對上面說跟上我了,然後另外找個地方待著不行么?」

「命令終歸是命令嘛。」

「我作為棒球選手就要完了。這是高山先生不明白的。」

「……」

刑警不為所動。矢後感到想揍他一頓的衝動,然後又感到一種絕望。

矢後七郎再次出現凄慘的擊球成績。

3

「你在想什麼呀?」

「什麼也不想。」矢後答道。

「好怪哩。」女人說道。

「怪?」

「是怪嘛。剛以為你要發瘋了,馬上又陷入沉思——你是在想留在東京的人了吧?是太太?戀人?」

昨晚夜深,矢後醉眼朦朧地抓住這女人。他的自控一潰千里。他發現女人的臉像阿伊子,是在那女人進得屋來,被他擁入懷抱之時。

但是,矢後立即發現這女人不是阿伊子。紅唇的香息、肌膚的清芬,都不是阿伊子的。他頭一次發覺男人是憑氣味來記住女人的。這女人有比阿伊子更美麗的身段,但氣味不中他的意。並非香水問題,是肌膚本身的氣味。是女人身上滲透出來的香氣。

「可以過夜嗎?」那女人進房間時問道。

「可以。」

「噢,那就不必匆忙的了。請您慢慢來吧。」

那女人的態度突然變得不在乎了。在矢後面前暴露裸體也不當一回事。矢後想尋求解脫。那女人的胸脯很豐滿。那胸脯似乎可盡享矢後的青春。

「回到東京也不要忘掉我呀。」

「噢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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