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桔梗花 序章

屍首就像是要從那條臭水溝的水面,撈起浮在水面上的什麼東西般地伸長著右臂,倒卧在那兒。

那是一條在下街一帶相當有名的花街,名叫「六軒端」街。那條河溝,就是沿花街後面的小巷子流過去的。不,與其說是流過去,倒不如說是一年到頭,因泥巴和街道上扔下來的垃圾而阻塞著,連那兒的居民都把它的名字給忘了。

昨晚下了一場大風雨之後,雖然風停雨止,一些鐵皮屋簪和橋板,好像還在觳觫著。在這樣的風景當中,只有那條臭水溝奇異地靜止著。

身上僅有內衣和破褲子,這樣一身打扮,在兩、三天前還肆虐著殘暑的這一陣子,倒也算常見,然而被夜來那陣風雨打過後,屍首上像是蒙了一層泥巴似的,讓那僅有的衣褲緊貼在身上。

偏偏又是在這樣一個地點,因而看過去,顯得格外寒酸而凄涼。

年齡約在三十五、六吧——後來才査出來,這人在「六軒端」一帶,說起「一錢松」便無人不識的漢子,而這個名字則是因為他左耳下有一塊一分錢銅板大小的紅斑才被叫出來的。就像是要纏住這塊紅斑般地,脖子上有兩條痲繩類的繩索勒過的瘀痕,鑒定結果,這就是此人的死因。

行兇時刻是屍首被發現前的數小時,算起來該是風急雨驟的當口吧!

由於是熱鬧的花街,因此即使是後面的巷弄,也會有一些行人的,就是因為那場暴風雨,街上行人絕跡,居家也早早打了烊,熄了霓虹燈。過了那麼久才被發現,正是因了這緣故。

我們趕到現場時,天還沒有大亮,但見對岸天空微微地掃了一抹魚肚白。該是剩下的雨雲吧,一片微紫的雲塊掛在那兒——我還記得,它剛好和屍首臉上浮現的紫斑的顏色相似。兩隻眼睛好像不知天色已微亮,空洞地睜著瞪向闇夜的天空。

垂落的右手臂幾乎碰到水面,而那緊握的拳頭,我們都以為是由於死前的痛苦造成的。

首先發現到的是驗屍官。它從無名指與小指之間露出來。

「是桔梗花呢!」

驗屍官費了些勁扳開了僵直的手指頭,把面孔湊過去說。

在那漢子發黑的指頭裡,花瓣被撕成碎片了,可是在花莖和葉子都是泥污的當中,只有花奇異地白著。粗大的手指好像已有微臭散發出來,我忽然有個奇想,覺得那花是這漢子臨死前所抓住的夢幻。

生平第一次目睹的異死屍體,使我忘去了自己的職務。我蒼白著面孔兀立著,陡地一個畫面掠過了我的腦際。

——在暴風雨敲打下的后街巷子里,兩個人影在激烈的爭執著。其中一個,把倒在地上的另一個的脖子兇猛地扼住。那漢子痛苦地掙扎,這時他在黑漆一片的水面上,看到娼家的燈光照射下,淡淡地浮出水面的那朵白花。陋巷裡的一條混濁的河溝,正承受著傾瀉而來的雨水,而它卻能浮在水面,這在漢子的眼裡看來,該不是現實的,而是夢幻般的。他伸出了手,忘了自己瀕臨死亡,拚命地想抓住那朵夢幻之花。那是在狂風裡飄搖于波浪間的花,他就向這朵花沒命地伸出手……就在這個時候,傳來了鐘聲,撕裂了我想像里的情景。也是以後才知道的,六軒端西邊盡頭,有一所叫凌雲寺的小廟,廟裡葬著在這條街上死去的不幸女人的骸骨。就是從這所小廟傳出來的報曉鐘聲。

在一片朝霞里,它拖著長長的餘韻,直到下一記鐘聲響起。我覺得,那正好也是為了一個漢子之死,以及伴隨而去的一朵花之死所響起來的哀悼鐘聲。

這便是我與那花的第一次邂逅。時當昭和三年(公元一九二八年)九月末,我剛從警察學校畢業出來,當上了一名刑警後第一個承辦的案子。正是由於這朵花,它成了我終生難忘的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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