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鈴聲的哀愁 1

麻布的六本木是屬於夜的街道。也許提到歡樂街各地都一樣,但很少有一個地方像這裡如此擅於變換兩種不同的都會面貌。街景在白天看起來是一種年輕明朗的氣氛,到了晚上卻又截然不同。夜店酒吧的燈火一同亮起,街頭充斥著原色的霓虹光影。在濃妝艷抹的表情下,拋出慵懶的媚笑。夜轉換得如此亮麗,而這裡的建築物居民和穿棱其間的人們似乎也見怪不怪了。白天和夜晚就像完美的接力選手一樣,交接得漂亮極了。

河村洋輔在神口經營名為「創文社」的出版社,他家就住在從六本木十字路口面向霞町的電車路的後面巷子。近幾年來才有所謂的「深夜族」、「六本木族」之類的新名詞,其實過去這附近是很安靜的住宅區。

創文社是戰後才創立的小出版社,主要發行無名小人物的生活紀錄在偏遠地區任教的教學報導等書籍,在業界算是很特殊的出版社。

四月八日,星期日晚上,河村洋輔和妻子芳枝一起參加員工的結婚典禮。吃完喜酒後,河村約了幾個朋友到銀座,芳枝只好一個人從會場直接回家。

家中有個高中一年級的女兒。芳枝換下盛裝,洗完澡,坐在客廳休息時,一副等了好久的女兒也走進客廳打開她從婚宴帶回來的剩菜。送茶進來的女傭也坐了下來。三人開始聊天,聊到婚禮是採取西式風格好還是日式風格好的時候,電話鈴聲響了。

「大概是先生打回來的吧。」女傭正要起身,芳枝卻很自然地站起來制止說:「我來。」

「爸爸,該不會又要帶客人回家吧!」女兒皺著眉頭說。

「不會吧,都這麼晚了。」芳枝說這話時眼睛看著牆上的鐘。

這個時刻在之後產生了重要的意義,時間是十點十分剛過。

「請問是河村府上嗎?」話筒傳來女人的聲音。

「是的,這裡是河村家。」

「我是木戶,請問你媽媽在家嗎?」

「哎呀,原來是早智子呀,是我啦!」

「哎呀,你是芳枝嗎?聲音這麼年輕,我還以為是你女兒呢!」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芳枝對著電話笑著說。「雖然整個臉已經老了很多……」

「哎喲,怎麼會,你一直都很年輕的。」

輕鬆自在的閑聊讓兩人開懷大笑。

木戶早智子和芳枝是女校時期的同學。早智子的少女時代是和當外交官的父親一起度過的,所以兩人的交往是在她回國後就讀B學院才開始的。

想當然耳早智子的外語能力立刻成為班上之冠,加上她美麗的外貌擁有外國生活經驗,自然常被同學們簇擁著。芳枝之所以接近早智子,與其說是純友誼,還不如說是一種尊敬,與其說是友愛,還不如說是一種接近愛幕之情。兩人走在一起,當早智子的頭髮融碰到芳枝的臉頰時,芳枝便會心情觸動心跳加快。

兩人的關係在畢業後,隨著芳枝的早婚而淡遠。但自從聖光愛育院發生火災,早智子搬到麻布後,兩人又開始較親密的交往。早智子的手札《小小燈火的紀錄》就是在芳枝的推薦下,自她丈夫經營的出版社發行的。

「你母親的病怎麼了?」

「還不是一樣,不過,還好最近比較不痛了。」

「真是辛苦你了。好像你活著就是為了辛苦照顧別人呀……」

「怎麼說?」

「因為你從少女時代就幫忙愛育院的事,然後現在又要照顧老人家——」

「我只是自然而然地做呀!對了,你先生在嗎?」

「不在,晚上吃完喜酒,他又找了一群人到銀座喝酒。我也是剛剛才回到家的。」

「是嗎?那就麻煩你幫我轉告一聲吧,是關於我的那本書——」

「嗯,《小小燈火的紀錄》嗎?」

「托你們的福,那本書現在……」

她話說到這裡,從話筒傳出了奇怪的聲音。儘管事後能夠判斷那是早智子的驚叫或呻吟,但當時聽在芳枝耳里就像野獸的哀嚎。

「喂……喂……早智子,你怎麼了?」

沒有回應。一種拉長的呻吟聲再度從話筒傳了出來。

接著似乎是對方的話筒撞到什麼東西,發出卡擦一聲,然後又聽見拖拉重物的雜音。

「怎麼了?媽媽。」女兒看著呆立在電話前不發一語的芳枝詢問道。

「早智子她……」芳枝說到一半,聽見遠方響起的鈴聲。

二秒……三秒……鈴聲一如芳枝的心跳一樣激烈地響個不停。

「喂……喂……早智子,喂……喂……」

芳枝站立的雙膝不停地顫抖,下意識里不斷呼喊對方的名字。

「喂……喂……早智子、早智子……」

突然對方的電話好像掛斷了,鈴聲消失了。

是誰掛斷電話?

一種不祥的預感和恐怖讓芳枝雙腿發軟跌坐在地上。

「太太!」女傭衝過來扶著她的肩膀。「哎呀,你的臉色……」

「媽媽!」女兒也驚聲大叫。「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木戶家,」芳枝嘴唇顫抖地說。「我也不知道,好像發生什麼可怕的事了你趕快打電話報警,要警察馬上過去。地址……你要告訴警察那邊的地址……快點……」

只聽到這裡,女兒便已經撥電話到麻布警署。河村家就在警署大樓的正後方。她之所以有撥一一〇,直接撥麻布警署,就是因為平常建立的親近感讓她做出這樣的判斷。

幾名麻布警署的警察到達位於丁坡道上的木戶早智子家時,大約已經過了十分鐘。除了便衣刑警,也有穿制服的警官。

玄關的大門深鎖。

「木戶女士!木戶早智子女士!」一名刑警大聲呼喊,但沒有人回應。

之後一群破門而入的警察看到了早智子趴著倒在客廳的角落。

死了!任何人看了都會這麼直覺地判斷。其中一名警察坐下來,用粗肥的手指融碰早智子的臉頰。腫脹的臉還有一些溫度,確定離犯案時間才過沒多久。頸部有幾條平行的繩索勒痕。

「是被一口氣用力勒死的。」警察低聲說。「總之兇手的力氣很大。」

這時他們才發現一直響著的鈴聲。在瞬間的靜寂中,情脆的音色傳進耳朵。

「是鈴聲嗎?」

「好像在二樓。」

「是叫保代的寡婦吧?」

「聽說是個無法行動的病人……」

這種時候不該聊天而是要採取行動才對,可是這群人居然又聽了好一會兒締繞在屍體旁的鈴聲。

(誰去通知那個病人她女兒的不幸呢?)也許在下意識里他們都在逃避這件差事。

麻布警署偵查主任一行人到達現場,則是又過了十分鐘之後的事。

負責檢查屋子的一名刑警在餐柜上發現一張名片。

「主任!」他驚訝地大叫。「本廳的刑警好像和這個被害人見過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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