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屍體的過往 1

野本刑警頭一次見識到電視台攝影棚的模樣。

高高的天花板上裝有好幾十個照明用的燈,有的牢牢地固定著,有的則是可以隨意移動地掛在上面。這些燈就像昆蟲的複眼,從各個方向朝棚內照射,照亮了在裡面走動的人們的影子。

地板上無數的纜線像粗大的血管纏繞著。究竟哪條纜線連在哪個機器上,光是看就令人頭皮發麻。

刑警站在門口,獃獃地看了好一會兒道具組的人搭蓋沒有玻璃的窗戶將空書盒放進書架,搭出一個西式風格的書房布景。

「喂!」宇月悠一從布景旁邊走到刑警面前,他一雙濃眉皺在一起,那表情擺明了不歡迎刑警的來訪。「這次又有什麼事?如果想參觀攝影棚的話,我技個人帶你。」

「不——」刑警苦笑著說。「參觀的話就留在下回吧。我有些事想請教你,在這裡方便嗎?」

「我很忙耶!」宇月不耐煩地看著手錶說道。「今晚的節目內容有些變動,現在道具組的人正在更換布景。如果很花時間的話恐怕有困難……」

「我不會佔用太多時間。有關那張名片的事,我還想再請教一下……」

「你真啰嗦耶。」宇月咂了一下舌頭說道。「那件事早上不是已經說過了嗎?麻煩你快點做個結束好不好!」

「宇月先生,」刑警加大了說話的音量。「我也希望這件事能夠早點結束,可是你的說法和我的調查結果有些出入。這是個命棠,任何矛盾或懷疑,我們都不能放過,我們有義務讓事情水落石出。」

「那是你們單方面的想法,跟這案子毫無關係的我為什麼要滿足你們的義務感呢?」

「不是滿足,我是請你協助我們的調查。」說話的同時,刑警也感覺到自己的心情亢奮了起來。

他一亢奮眼神就會不同。刑警的妻子很不喜歡他這種眼神,但這是他將近二十年的刑警生涯中歷經的風霜所造成的不知不覺注視著對方想壓過對方視線的銳利眼神。

刑警狠狠地盯著宇月的臉說:「怎麼樣?可以協助我們嗎?」

「我們到這裡吧。」宇月一臉不快地走出刑警的視線。

攝影棚外是寬闊的走道,走道兩邊是化妝室,從這明亮的房間可以看見一群穿白色工作服的女人上半身,一個戴著「五分月代」的流浪武士假髮的男人打開門經過宇月時打了聲招呼「嗨」。

宇月幾乎無視於刑警的存在,一個人走在前頭。走道盡頭是一個小房間,裡面沒有任何裝飾,雜亂地放著一些桌椅,桌上擺放一個大水壺和幾個杯子,大概是給等著上節目的人用的休息室吧。角落有一台電視正在播放兒童音樂劇,但是無人觀看。

「坐下吧!」宇月從窗邊拉張椅子過來說道。「總之我沒多少時間,有什麼要問的,麻煩請簡單扼要點!」

兩人臉上的禮貌性笑容都消失了。刑警拿出小筆記本放在腿上。

「首先我要問的是四月五日晚上你的行蹤,也就是命案的前一晚,你在銀座的『朱實』酒吧和尾木精一先生交換名片之後,你做了些什麼?」

「這個問題很籠統嘛!問我做了些什麼,我也只能回答說是回家。」

「那麼交換名片的時候,除了尾木先生之外還有誰在?」

「都時報的文藝經理,還有酒吧的媽媽桑和調酒師。另外還有兩三個客人,但都不是我認識的人——」

「你收到名片後放在哪裡?」

「上衣的口袋。」

「就直接放進去嗎?」

「沒錯,就跟我早上說的一樣。我十一點左右離開那家酒吧,走到銀座的大馬路時,為了倒掉鞋子里的泥砂而坐在垃圾桶上。當時為了擦掉手上碰到的髒東西,掏摸一下口袋,正好里畫有尾木先生的名片。因為是剛剛才拿到的,所以記憶猶新。總之,我確定後來將名片揉成一團丟掉了——」宇月重複同樣的說明。

如果相信他現在的說法,就表示掉落在案發現場的「尾木名片」不是宇月拿到的那一張。但是其他四張「尾木名片」都在,而且四個持有人的不在場證明也沒問題,所以宇月的說詞不足以採信。

「宇月先生,」刑警改問其他問題。「你沒有名片夾嗎?」

「我有。」宇月說完後突然露出奇妙的表情。「真是怪了,刑警先生,最近我好像被名片給詛咒了……」

「詛咒?」

「是呀,你的問題正好讓我想起我的名片夾掉了。」

「你說什麼?」

刑警整個人不禁跳了起來。一時之間的滿足感,讓他的心情振奮。果然沒錯,宇月在銀座路旁丟掉的不是「尾木名片」,而是放在口袋裡的其他名片。「尾木名片」其實收在名片夾里,是宇月搞錯了,喝醉的他是無法看情楚名片上的名字的。

這是刑警當下的判斷,但同時他又有了新的困惑——是誰撿到那個名片夾呢?又有什麼理由只抽出「尾木名片」呢?

「宇月先生,」刑警說。「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今天早上你沒說呢?」

「我以為沒什麼關係呀。」

「可是你應該能夠想到尾木的名片放在裡面呀!」

「那可不!因為我的名片夾是去信州之後才掉的,在到達小諸之前它還在我身上。我想大概是掉在懷古園。」

「懷古園?」

「就是小諸市的懷古園呀。舊城遺迹改建成公園,著名的藤村文學碑就在裡面。」

「為什麼你會那麼情楚地記得掉落的地點呢?」

「那是因為,」宇月一副說明的口吻。「我的名片夾是賽璐珞制的便宜貨,旅行的時候,我習慣在裡面塞四五張百圓鈔票隨身攜帶,買煙或雜誌比較方便。那天參觀懷古園時,需要買門票。通常公園是免門票的,因為裡面有收費動物園,所以變成要收費。當然我是用名片夾里的錢買票……」

「那麼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遺失的呢?」

「離開的時候。我拍了兩、三張需要的照片後,便在公園裡隨意走走,當時是下午兩點還是三點左右吧,有一群小學生在寫生,我一邊聽女老師宣布注意事項,一邊到處看看小學生的畫。一開始我是計畫順便去輕井澤,但是時間不夠,我便到小諸市區逛逛,並搭下午四點八分的快車回東京。離開懷古園葉,我去了一下香煙攤,可是找不到名片夾,就是在那個時候發現遺失的。我之所以斷定是掉在懷古園也是基於這個理由。」

宇月的說明條理井然,然而卻讓刑警的思緒更加混亂。即使「尾木名片」是在宇月的名片夾里,可是名片夾卻於案發當天在長野縣的小諸市掉了。就時間來看,是案發後的兩個半小時甚至三個小時之後,就距離而言,和現場相隔約一百七十公里,這實在很難跟電梯里發現的名片扯上關係。

(宇月的話不實在!)

刑警直覺這麼認為。這是基於他的調查結果所做出的合理結論,同時也是他的願望。

看來被名片詛咒的人不是宇月,而是刑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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