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雨夜的暗場 5

一坐上回家的計程車,檢察官便閉起眼睛。固然是因為累,更要緊的是必須互即將思緒做個整理。

宇月悠一不是掉落那張名片的人,檢察官這麼判斷。案發時刻,他人在信越線的火車上。宇月的話里沒有不實的地方。首先,在「朱實」酒吧,他並不知道檢察官的「職業」,而且宇月和那些女人也不是在檢察官的要求下提起信州旅遊的事。那是個沒有意識到檢察官的存在的交談,無法想像那是事先安排好的對話。 可是將宇月自名片的線索除名後,檢察官又面臨新的難題。

究竟是誰掉了名片?

可以這各准測:宇月掉在別處的名片被誰拿去利用了。可是這樣的假設沒有根據。既然名片的本人尾木精一和被害人城崎達野之間沒有關聯,那就無從得知利用尾木的名片有何目的了。

還有,檢察官心想:

名片掉落在屍體旁邊。假設被害人是走出電梯兩三步來到外面廊道上才倒在地上的話,恐怕百貨公司的保全人員就不會注意到那張名片了吧?那麼就算是故意丟在那裡,被發現的可能性也極小。

「我不懂。」檢察官出聲說。

「嗄?」司機反問。

「沒有,沒事啦。我在自言自語。」檢察官睜開了眼睛。

計程車開進了燈光稀落、樹木眾多的住宅區。

「就這裡。」檢察官說。

一下了車,感覺晚風突然變得好冷。

檢察官慢慢地踏上了鋪有碎石子的小路。

「我回來了。」

檢察官打開大門,扔下公事包,看起來就像將心裡積壓的東西一股腦兒全拋開一樣。

「你回來了呀。」檢察官的妻子將公事包拿在手上。

「很不得了吧?」

「什麼?」

「百貨公司呀。」

「總之我覺得很累。」

檢察官一走進客廳便仰躺在榻榻米上。他的妻子坐在他的上方。

「去看了嗎?」

「看了。」

「怎麼樣?」

「真羨慕那些人能夠愉快地做那種事。」

「我不是問這個,是發生在那裡的電梯……」

「給我熱茶!」

「我是看晚報知道的……」

「我是回家,可不是回偵查總部!」

檢察官的妻子趕緊閉上嘴巴走進廚房。他茫然地看著妻子走在榻榻米上潔白的腳。

風拍響了遮雨窗。突出窗口的白鐵皮短檐發出孤寂的敲擊聲。檢察官起身端坐,豎耳傾聽。

「下雨了嗎?」

雨中,一個男人踽踽獨行。

男人結實的身材包裹在雨衣里。從飯田橋開過來的最後一班電車,經由九段下的彎道慢慢左轉停下來時,只有那個男人下車。男人沒有帶傘,豎起了風衣的衣領,低著頭走在雨勢漸強的馬路上。

男人爬上九段坡,來到右手邊可以看見靖國神社牌坊的位置時,他稍微佇立了一下。然後一手遮住左手腕,確認表上夜光裝置的時刻。儘管身處黑暗中,總還是有不知自何處的光線,照亮了男人的臉。出人意料的是,男人看起來很年輕,大約二十七、八歲吧。雨水打在風衣上發出聲響。

男人再度開始走動,步伐比剛才要大許多。行經的汽車前頭燈映照在馬路上,男人留下噼里啪啦的腳步聲消失在暗夜裡。

巡邏的警察從男人後面慢慢走來。警察並非在跟蹤男人,完全只是偶然。不過這種偶然之中,多少存有某些意識的因素在裡頭。巡邏警察的態度顯得比平常要熱心許多。

關於這一點立刻就能獲得證明。因為消失在黑暗中的男人再度出現在黑暗中時,那名巡邏警察的身影也同時出現。

九段一丁目。男人慢慢地走近一間有木板圍牆的人家,並對著二樓窗口的燈光低聲吹口哨時,警察知道他這趟的巡邏並沒有白費工夫。因為那是光陽學園校長城崎達也的家門口。

男人吹了兩次口哨。經自窗口映照到路上的燈光,警察看到了男人的半張臉。雨水像銀絲般撒落在男人身上。

這戶人家的主人已經遭人殺害。住在這裡的是未亡人文代夫人和長女澄子。在深夜裡對著這悲傷的人家吹口哨,男人的行徑讓警察起疑與嫌惡。

男人停止吹口哨,但視線依然看著窗口的亮光。之後男人的手像敲門般敲打圍牆,並深深吐了一口氣。男人似乎下定決心抬著圍牆走到大門口。警察整個人貼在這戶人家和隔壁人家之間的大型垃圾桶後面躲著,惡臭撲鼻而來,雨滴沿著頸後滑落。

男人站在門柱前停了下來。順著地上鋪的石塊過去,可以看見玄關的玻璃門。石塊的左右兩邊是矮樹叢。

男人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從他的背影就能看出其心中的徘徊。警察的腦海突然閃過舊時的記憶,那是因為男人的背影所引發的聯想。警察在國中時曾被點名將「男人想做什麼」的句子翻成英文,結果站在黑板前不知所以。如今他突然想起了當時的羞愧感。

男人想做什麼?

男人開始有所行動。他從門柱往裡面走近一步。這時警察已經從垃圾桶後面走出來,他要盤問對方的條件已經足夠了。警察抓緊右手的手電筒。突然玄關的玻璃門開了。

「是誰在外面?」年輕女人發出顫抖的聲音問。

男人的身體忽然一動,同時警察的手電筒燈光照亮了他的臉。

「啊——」男人大叫。

「哎呀,西口老師——」年輕女人這麼叫時,男人己一溜煙地穿過警察身旁跑走了。

「慢著!」警察追著男人跑。

男人的運動細胞很好,立刻便拉遠了和警察之間的距離。男人消失在黑暗中。

此時警察不急於追蹤是有理由的,因為年輕女子出聲喊了西口老師。既然已經知道身份,隨時都能找得到人,警察如此判斷。

他喘著氣回到城崎家。玄關的燈亮著,玻璃門微掩。肯定是己預期到警察的來訪。

他走進玄關時,兩名女子一臉蒼白地看著他。一看就知道年輕的是女傭,年紀較大的是文代夫人。

「西口老師是誰?」

「不是的。」文代說。「剛剛那個人不是西口老師。」

警察將視線轉向年輕女子。從她一臉困惑的樣子看來,警察直覺地認為文代跟她交代了什麼。

「剛剛的男人是誰?」

「不知道,不認識的人。」女人小聲回答,語氣有些沙啞。

「你是這裡的幫傭嗎?」

「是的。」

「叫什麼名字?」

「松江。」

「好,請問松江小姐,剛剛在手電筒燈光下的耶張臉是你認識的人嗎?」

「嗯……因為長得很像……」

「西口老師嗎?」

「是的。」

「夫人,請問西口老師是誰''」

「以前曾在光陽學園任教的老師。」

「以前?什麼時候辭職的?」

「一個月前。」

「那個男人來這裡做什麼?」

「不是他,阿松看錯人了。對不起,因為家裡有幫我先生守靈的客人,我先失禮。」

文代說完對松江使了個催促的眼色。

「進去吧,阿松。」

文代再次鄭重地鞠躬說:「失禮了,真是麻煩你了。」

警察不由得也跟著回禮。

玄關的門關上了。

但是關上門的同時,警察反而覺得開啟了另一扇門。

西口老師。

警察將視線轉向男人消失的地方。黑暗轉禳,大雨淅淅瀝瀝地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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