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4

又經過多少時間呢?

外面傳來收破爛的叫喊聲。

這裡大概位於住宅區!

手臂的感覺消失了,時而,會忘了自己的手臂在何處,處於何種狀態。

父親的臉浮現在眼前,又消失了——滿臉沾著鮮血,連衣服和手上皆是,並非他自己的血!

父親似喃喃念著什麼,然後,望向高志。那不是父親的眼神,而似是陌生男人的眼神。被那種眼神逼視,彷彿全身都蜷縮了。

但,不管再怎麼想認為「他不是我父親」,父親仍舊是父親——陌生的父親,從未見過的父親。

身體無意識的動了,手銬煉發出聲響——好遙遠。

他知道要逃走並不可能,床太大了,沒辦法扛著逃。

房裡仍是同樣的靜寂!

椅子上坐著一人,另兩人呢?高志反覆在想:為何必須自己證言呢?水田去報警,高志被捕,豈非已足夠?也許,對方的目的是要自己說出室田之名吧!

他也想到坦然接受對方要求,到時再翻供。但,對方應該也意料得到,會採取某種對策才對。

不能低頭!這是自己唯一能夠做的事。對方就是要自己點頭,之所以不能答應,最主要是對方的做法讓自己反感!在熟睡時遇襲,身上只穿睡衣,連換件衣服的時間都不給!向這種人拿五百萬圓,他根本從未想過!

父親的臉孔又浮現。高志想拂拭,代之出現的是狗——自己一直接近,牠也沒想到要逃開,也許是以為會挨罵吧!尾巴低垂,頭也低垂。

手被鮮血臟污了。並非在人生之中都會如此,只有那麼一次,卻就已讓自己染上血污,而且血污滲入骨髓!

電話鈴聲響了。瞬間,高志以為置身在自己房內,隔壁房間的電話鈴響——每個月,隔壁房間都會有一次在大清早就響起電話鈴聲,而且都在響了五、六聲之後才接聽。說話聲雖然聽不清楚,鈴聲卻聽得很清晰,剛剛入睡就被吵醒,他很生氣,不過,鄰居讓他生氣的事也就只有這樁。

聽到腳步聲,接近了。

這裡似是頗為廣闊的住宅,門開後很久,才聽到聲音。

兩頰肌肉被扯高。果然如同自己所意料的,嘴巴上的膠布被撕掉。

「川本,你的回答呢?」是中年男人的聲音。「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這是誰的房子?」

「還要打迷糊?」

「連誰的房子都不知道,又如何證言?告訴警方說自己在熟睡之間被帶至某處囚禁,警方也不可能相信。」尾椎骨受到撞擊。高志呼吸一窒,整個人好像要暈倒,他以殘存肺內的些微空氣全力擠出,然後放鬆全身力氣,立刻,空氣進入肺內。用力呼出後再吸入,這個方法是崎田教他的。在挨了重擊、幾乎喘不過氣時,不能急著想吸氣,要吐出肺內殘餘的空氣,然後放鬆全身力氣,緊縮的肺就會恢複正常狀態,這時,新鮮空氣會進入肺內,呼吸也回覆正常。

「耍帥也沒用的。」

「我也是這樣覺得。」高志小心翼翼說話,不讓呼吸凌亂的餘波出現於話中。

「那麼,你願意出面作證?」

「不!」

「五百萬圓呢!」

「我不欣賞你們的做法,所以,不願照你們的話去做事。」

「我們可不是在鬧著玩!」

「若是鬧著玩,我這樣能受得了嗎?」側腹挨了一腳。雖然呼吸不困難,但有一陣劇痛掠過全身。

崎田那樣的人居然會少林寺拳法!實在出乎自己意料之外。長期以來,高志一直認為自己比崎田厲害。

「川本,反正你會被送交警方,為何不多拿這筆巨額款項呢?」

「你要我相信你們的話?」

「我們可以先付你兩百萬圓,看你要藏在什麼地方?或指定交誰保管都沒關係,然後,我們再去警局。」感覺上有臉孔接近。高志朝接近的方向吐一口唾液。

一瞬,聲音靜止了。但,馬上是接二連三的拳頭飛過來。

中年男人叫著「別打頭部」。於是,拳頭飛往小腹。高志屏息忍受。

「如果你不願意,只好想別的方法了。」

「隨便你們…」劇喘不已。高志想:別再開口了。

「如果把你囚禁在此,你認為能夠活幾天?」有一次店裡發生小衝突時,高志才知道崎田會少林寺拳法。當時,崎田還在「東方」。是客人彼此打架,長谷川想制止,卻三兩下被打飛了。高志只是很有趣的在旁觀看,沒想到崎田卻插手,他只好也上前了。

但,崎田低聲告訴他「你退後」,之後忽然出拳,擊破桌上的空啤酒瓶。乍看很簡單,其實卻有不同!當然,打架的客人也看到了——崎田擊破三、四支空瓶。

啤酒瓶的下半部還留著,只有上半部破掉,而且,下半部連晃動也沒有!

「川本,你別逞強了。」小腹挨了一腳。看不見——看不見飛來的拳頭或腳,根本無法防備。如果能夠看見,身體自然會有反應。

「你不想作證也行!」

崎田並非毆打客人。擊碎七支酒瓶後,他要客人打他,酒醉的客人果然出拳,擊中他肩膀,崎田的身體動都沒動,所以,客人很沒面子的停止打架。當時,高志首次知道稍胖、皮膚白皙的崎田曾學過六年拳法。

高志要求崎田教他拳法,崎田卻不理,推說早就忘光了。不過,還是教他挨重擊時恢複正常呼吸的方法。

尾椎又挨了一腳,胃內之物自口中噴出,濕濡了膝蓋。又是一腳,這次在肚臍下,感覺到內臟在翻攪。

高志忽然想到可以用腳,只有手被銬住。他靜待著,感覺有人接近,盡全力一腳踹過去。馬上響起呻吟聲!

膝蓋被踢,然後是側腹。高志劇喘不已,發覺全身已濕透。大概是流汗吧!

他等待著,用意志等待著。身體當然不可能,只意識到受到重擊,好像已非自己的身體了。

等著。但,再等也未受到重擊。結束了嗎?

這樣算得了什麼?只是尾椎部位強烈刺痛。他告訴自己:吐氣!

在吐氣之前,感覺身體似飄浮在半空中。

被潑水了,但,大概只有一杯的量。不過,已經讓他清醒過來。隨著劇痛,他知道自己暈厥了。但是,他並非鬆懈意志,繼續等待著。認為已經結束時所挨的那一腳最有效,比自己等待時所挨的重擊有效兩倍。

崎田的少林寺拳法結果只是擊破啤酒瓶,對於人,他絕對不會出手。事實上,崎田本來就是這樣的人物,高志欣賞的也是這點!

「川本!」中年男人的聲音含著勸誘的迴響。

高志等著。應該就快來了,但,不會只是雷語而已。

「不管你如何顧及道義,室田仍棄你不顧!」不是為了道義,不可能有所謂道義存在。這只是工作之一,有快樂之時,也有痛苦之時,這就是工作。

「你只要說出室田的姓名就行了。」打爛崎田右手的人是岡田。手指完全糜爛,而且,被打爛的不只是手,還有心靈。在長時間之中,手指一根根的被打爛,心靈也隨之破碎了。

原因很簡單,只是要讓崎田對一個女人死心,但,崎田做不到。

又接近了。高志等待著。

這次是臉部。高志把力量全部集中於腹部肌肉,結果臉部挨了一拳,幾乎昏倒。他深深呼出兩口氣,感覺上,身體似在黑暗中旋轉,如果眼睛能睜開,一定也是滿天金星吧!

臉部又挨了一拳。一、二,一、二,持續無數次,已經不知臉孔的哪個部分挨拳,似乎頭被摘下,拿在手上旋轉,意識逐漸淡去。

臉上被潑水。從小腹至臀部全濕透,不是像潑在臉上的那種冷水,而是完全不同的溫熱之水。

「把手銬解開!」他終於說話了。「我要把你們三人一起毆殺!」

「嘴巴還挺硬嘛!」

「把手銬解開。」腹部受到重擊,整個人浮在半空中。

眼睛上的膠布被撕掉的痛楚使高志恢複意識。丟棄於地毯上的膠布上有點點血跡。光線不再刺眼,房間里只亮著床邊座燈的光芒。

是什麼時刻了呢?

男人蹲在身旁,笑了。還是只有半邊臉在笑。

「你聽不聽話我都不在乎,反正,毆打不會還手的傢伙是一大樂事,剛才,我又接到把你毆死為止的命令。」高志想用右手拭嘴。手銬尚未解開,嘴巴四周都僵住了,糊狀硬物緊貼著。

「先生開始焦急了!他本來以為有充分的時間,但,現在已經快到二十九日了。」是午夜!難怪外面連一絲聲響也沒有。

「別擔心,先生不在,他剛才神色蒼白的出門了。好不容易準備了五百萬圓……」高志再次縮右手,手煉嵌入肌肉。沒關係,這是正在工作。他喃喃低語。

「你說什麼?」

「把手銬解開!」

「解開後,你打算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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