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亮光接近了。

是車燈!計程車急馳而過,乘客是個單身女性。

高志朝掌心哈著氣。只有等待!心情比身體更冷。三十分鐘過了,但,感覺上有一小時之久。

抬頭望著夜空,是都市裡難得一見的燦然星輝。

幾乎已經見不到行人了。他等待的這段時間內,只有兩輛計程車駛過。在路燈和門燈的照射下,靜謐的住宅區並未完全被黑暗所籠罩。

早就不再想自己為何站在這種地方了。從站在這裡開始,只有等待而已!每當思維轉移,他就反覆的從一數算到一百:或是燃著一根煙,靜靜凝視著亮紅的一點;或是用力搓揉雙手。

已經是凌晨三點過了。他打算等到四點。而,如果那傢伙沒回來,也還有明天!

他再次哈氣於掌心,雙掌互相搓揉。插在腰間的鐵管碰到後面的牆壁,發出干硬的聲音。很有分量,幾乎要從腰帶溜下。

他用右手抓住。冰冷的鐵管逐漸轉為溫涼。

有腳步聲接近,是一個人。高志從腰間拔出鐵管,背倚牆壁。腳步聲愈來愈近,毫無來由的,他斷定是那傢伙。他吸一口氣,吐出,再連續三、四次,腦筋總算稍微清醒些了。

那是很悠閑的步伐。高志眞想從巷內衝出,身體也有這樣的衝動,於是,他以右腳尖踩住左腳,閉上眼,數了五下之後,睜開。他告訴自己:距離還太遠,必須等對方走到這裡,反正,隨時都能夠找到機會下手,不必急,耐心等著。

終於靠近了。步伐仍舊不疾不徐!

只差一點距離了,但,腳步聲忽然停止,是被發覺了嗎?

有清喉嚨吐痰的聲音,然後,腳步聲又響起。

手插在大衣口袋的傢伙走過高志身前。就是現在!因為是在對方背後。但,身體卻動不了,並非害怕,事實上,自背後突然攻擊比想像中困難。

心想著應該還來得及,高志緩緩自巷內走出。

「岡田!」他冷靜叫著。

岡田站住腳,回頭。

像這種事,根本沒必要在寒冷的巷子里等待,更適合的時間和地點多得是。

「是川本嗎?」

「我正在等你。」

「這種時間?」岡田似在輕笑。

高志握緊右手的鐵管。瞬間,腹部正中央受到某種物體擊中,被踢到了——他雙膝跪地,心想。

在跪倒之前,另一腳也被踢中。他根本無法閃避,往前仆的身體後仰、飛出。在那一瞬間,他見到鞋子,右手緊跟著無意識的揮動了,鐵管似碰上什麼。

那是根約莫六十公分長短的鐵管。一擊之下,鞋子消失了。高志躍起,岡田倒下,抱住單膝呻吟著。高志沒再等待,鐵管再度下擊,岡田的頭朝後仰。

忽然,腹部劇痛難耐,高志蹲下,口中吐出的東西冒出熱氣,總算輕鬆一些。不過,冷汗使額頭冰冷!

岡田站起,拖著右腳,手按住側腹。在路燈照射下,可見其雙眼圓睜、嘴唇發出似野獸般的吼聲。

高志掙扎著想站起,但,膝蓋卻在抖,撐不起來。

岡田咆哮著,張開雙手沖了過來。高志勉強站起,和對方扭打在一起,但,馬上又摔跌在路面。岡田的手掐住他脖子,混合著唾液的呼吸氣息噴在他臉上,感覺像是馬上會暈厥一般。

他怒叫出聲,渾身能感覺充滿某種物體。他用力一揮,站起,這才注意到岡田已倒卧地上,只是身體微弱蠕動著,而自己握住鐵管的手似已麻痹。

岡田掙扎著想站起。高志體內一陣強烈的恐懼!沒錯,一定是恐懼。此刻,他眼中只見到岡田想站起,於是鐵管再次往下揮擊,直至岡田的身體完全靜止。

當感受到鐵管擊碎堅硬之物時,高志才清醒過來!

他再次嘔吐,不,是想吐,卻吐不出東西。肺像要炸裂似的!

他一屁股坐在路上,久久未動。握住鐵管的五指打不開。直到此時,高志才發現鐵管上有黏稠的液體,方才的情景復甦了。

他告訴自己,那並非剛剛發生之事,叫聲、血沫……都是很久以前的事!

望向倒地的岡田,只見到一團黑影。他茫然想著,或許已殺死對方也不一定。本來就存心要殺掉對方,而且,令人驚異的是,那種念頭絲毫未動搖。對方是曾經空手打死人,在監獄服刑六年的人物,即使這樣,也和平常人沒有兩樣,身體還是經不起撞擊。

高志站起身。胃液上涌,他吐了一口唾液。呼吸也輕鬆許多。

五根手指仍未放開鐵管。想邁步往前走,卻一時之間不知該去哪裡。他拚命回想自己停放車子的地點,應該是相隔不到一百公尺的巷內,卻硬是想不起來。

算啦!他喃喃自語。

如果走一段路仍找不到車,搭計程車也行,反正,自己還能走路。

不知何故,背部只有一處非常痛楚。他摸索著香煙,抓著煙包的手微顫。他再放回口袋,重新試一次,顫抖消失了。

總算見到車子停在巷內,是灰色的喜美轎車,沒錯,確實是自己的車,車號正確,車身上的門痕也對。但,即使這樣,高志仍仔細再核對一次!

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後,他全力將手指自鐵管上拔開,以左手一根根的扳開右手手指。鐵管掉落車內地板上,發出干硬的聲響。

環視一下車內——是自己的車。

伸手向電門,啟動後,車身輕微顫動。管他的,誰的車都沒關係,反正,會聽我的話啟動引擎就行。

倒車後,駛出大馬路。他還記得,左轉會碰上岡田的屍體。於是,將車右轉。

陽光從窗帘縫隙射入。

忽然想起昨夜的星空。最近,一直未下雨!

高志爬出被窩。背部掠過一陣痛楚,好像不能深吸呼的樣子。叼了根縐巴巴的煙,指縫間仍沾著巧克力般的血污,用指甲一摳,很輕易就掉落了。

此刻是在自己的房間。雖無數次回想起昨夜之事,但,簡直就像夢中發生的事!

脫光衣服沖了澡。尾椎骨有紫色的內出血,瘀痕大小約莫手掌能遮蓋住。背部的痛處看不見,即使只是扭動脖子,都會感到尖銳的痛楚。

他吹著口啃。雖被嘩啦的水聲掩蓋,聲音卻在腦海中迴響——那是崎田喜歡的歌曲。

主唱人是年齡未滿二十歲的女歌手。關於這位歌手的年齡,高志會和崎田有過爭執,他認為最少謊報三歲!

歌手的年齡沒什麼好在意的。重要的是,會因為是否差三歲而和高志爭執的對手已經不在了,他全身留下無數傷口,回去那聲音已無法傳達得到的世界。

一切已經結束。只是基於朋友一場,替他討回公道!

讓蓮蓬頭的熱水從頭頂往下沖。高志停止吹口哨,熱水打在臉上,是太燙了些。他張口,含滿一口熱水,用力吐向壁磚,然後用香皂從頭到腳底抹成泡狀。泡沫沁入眼裡,即使再沖一遍熱水,眼睛仍舊刺痛不已。

這間公寓有一個六榻榻米大的房間,浴室、廁所和廚房也相當寬敞,若想再擺上一張飯桌,還是放得下。雖是木造,並不算新的建築物,但,高志已經相當滿意。

這是最靠邊的房間,有兩邊窗戶,隔壁住戶白天上班,而高志則在傍晚出門,所以總是很靜謐。也許,對方鄰居也很高興晚上的靜謐吧!

赤裸著扭開電視開關。下午一點過後,朝北和朝西的陽光射入房內。

電話鈴聲響了。拿起話筒,高志將電視機的音量扭至最小。

「知道是幾點鐘了吧?」電視屏幕上,曝光率很高的演員只有嘴皮在蠕動。這種演技,即使是緊張的鏡頭,也讓人看起來像漫畫。

「岡田出事了呢!」

好像沒死!還差最後一擊,不,是兩、三擊吧!西村彷彿自己做了壞事般,聲音壓得很低。他說岡田被送至醫院,處於生死邊緣。

「可能是被車撞到吧!」從來沒想到要利用車子,畢竟,人和車相比,勝負從一開始就已決定,那是只有卑怯者才會採取的行為。對於自己連從背後下手都不願意,高志感到滿足——他先叫住對方,而,先動腳的也是岡田。

「那種傢伙和我無關,死掉最好!」高志掛斷電話,注視著無聲的電視畫面良久,全身冒出雞皮疙瘩,而且一絲寒意自脊椎下方上涌。

他粗暴的用浴巾擦拭身體,穿上襯衫。只要在套頭衫上加西裝上衣,應該剛好,現在還不需要大衣,反正是開車。

高志在腦海中計算時間。買三朶玫瑰,再開車去找惠眞,她應該會見自己吧!通常,她那大鬍子老頭總是周末才會來。在那邊待兩個鐘頭,五點之前再到店裡。

高志緊握住車鑰匙。為了買車,他連續六個月晝夜皆工作,而在一年兩個月前買下的,之後也是每兩個月就有一個月是晝夜皆工作,當時就只剩睡眠時間屬於自己。但,那樣也好,反正只要工作一個月,下個月的白天就有充分時間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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