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殲滅袁譚,曹操吞併冀青幽並四州 南皮之戰

曹操圍攻鄴城之際,審配曾給袁譚寫過一封信,希望他能「改往修來,克己復禮,追還孔懷如初之愛」,與袁尚擯棄前仇聯手抗曹。處在兄弟兩難之中的袁熙也曾派人解勸,甚至連遠在荊州的劉表都曾給他們兄弟各自修書從中調解。但這些良言都被袁譚拋諸腦後,一心要與弟弟斗個你死我活。故而袁尚敗走幽州之後,他比曹操還熱衷於整垮弟弟,大肆攻戰弟弟的地盤。與此同時,曹操派回幽州的舊部不遺餘力拉攏煽動,袁熙麾下部將焦觸、張南率先倒戈,主臣之間攻戰起來。漁陽太守王松更是在幕僚劉放的建議下,舉一郡之地向曹操投降。幽州的動亂局面也無可挽回。

袁尚、袁熙一敗塗地,曹操還在鄴城忙著籠絡人心,袁譚趁此機會大肆搶佔地盤,將冀州東部的中山、甘陵、安平、渤海、河間等郡國都打了下來,看似聲勢復振,殊不知是飲鴆止渴。這些地方都已獻書歸順曹操。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更何況袁譚主動找麻煩?這些舉動可算讓曹操找到了翻臉的借口,立刻致書袁譚譴責其背棄盟約,並將他留於曹營許配曹整的女兒送還以示決裂,繼而自鄴城出兵向東殺奔而來。袁譚自知實力積蓄得還不夠,便放棄平原退到南皮一帶戍守。

可是曹操連戰連捷一路深入,時至建安十年(公元205年)正月,大軍已逼到了南皮城(今河北省東南部)下。袁譚驅逐弟弟、背叛曹操、回絕劉表,把人得罪盡了,自知天下無人肯來相救,若被包圍必定蹈審配之覆轍,只好集結所有人馬與曹操拚死一戰……

兩軍會於南皮城以東,還未正式開打就已殺氣騰騰。袁譚把所有本錢都押在了這一仗上,不但匯聚了所有部隊,散財招募了死士,甚至還召集了不少土匪、山賊、強盜、惡霸,把一大批妄想憑藉戰功躋身富貴的亡命徒都拉到了戰場上。這些人有的連鎧甲都沒有,身穿布袍頭纏布帕,手攥著大刀片,與正規部隊裹在一起,漫山遍野擠擠插插根本無陣勢可言。袁譚披堅執銳親自督率先鋒,一副破釜沉舟的玩命架勢;郭圖似乎認定今天就是末日,連兜鍪都沒戴,披頭散髮像個瘋子,只穿了一件銅片軟甲,外罩醒目的大紅戰袍,駐馬高坡之上,雙手抱著杏黃色令旗指揮全局;他身後還站著一大群鼓樂手,寒風凜冽的時節卻光著膀子,有的敲戰鼓敲得揮汗如雨,有的吹號角吹得面紅耳赤,那陰沉的軍樂勢如奔馬攝人魂魄。一眼望去,袁軍從將帥到士卒充溢著悲壯的氣勢,倒也令人膽寒。

仗打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麼可說的?曹操只向傳令官吩咐了一個字:「上!」三軍將士邁著穩健的步伐,排著整齊的陣勢向袁軍逼近。張繡的部隊再次擔當先鋒,左有徐晃,右有樂進,後面曹仁、曹洪、夏侯淵、于禁、張遼、朱靈、李典、程昱、劉勛、張郃、路昭、馮楷、張憙、王忠、牛金……各部人馬盡皆出動,今天就是剿滅袁軍的大決戰了。

郭圖深知這就是一場賭博,哪還需什麼穩紮穩打?乾脆高舉令旗,使盡渾身力氣左右搖晃——袁軍似開閘的洪流般叫囂著向曹兵撲去。

以前打仗還要互放弓箭,長戈對峙一段工夫才會陷入搏殺。今天根本沒有這麼麻煩,袁軍冒著流矢齊擁而上與曹兵撞到一處,開始就是慘烈的白刃戰。曹軍可不似敵人這般背水一戰,哪個有心思撇家舍業跟他們玩命?前排士兵舉著盾牌蜷縮身軀,只是抵擋著、招架著、嘴裡咒罵著,竭力保持腳下的位置,雖然陣勢不亂隊伍不退,但還真被這幫亡命徒打得不敢還手。

戰鼓咚咚地敲,號角不停地吹,袁譚舉著長矛催促士兵奮力向前。郭圖狀若瘋癲,把令旗舞得似車輪一般,還在嘶啞地吶喊著:「給我殺啊!殺啊!」凄涼慘烈的鼓樂聲與叫囂聲交織在一起,那些亡命徒好似鬼魂附體,甩著大刀紅著眼睛往前沖——這就是豁出腦袋撞南牆,撞開了權勢富貴滾滾來,撞不開頭破血流不活了,是生是死就這一下啦!

曹操駐馬傘蓋下觀望騰騰沙場,攥著韁繩的手早就出汗了,卻還是沉默不言——人不是鐵打鋼鑄的,再硬的漢子也有個累,再高昂的士氣也不會用之不竭;只要頂過這一陣子,等敵人筋疲力盡再反攻。

曹軍將士人擠人人挨人,後面的兵拿盾牌頂住前面的脊梁骨,每當敵人一浪撲來時,大家就「嘿咻」一聲喊著號子擋住,整個隊伍竟似頑石般巋然不動——曹軍連連得勝,鄴城都拿下了,哪會這麼容易就崩潰?兩軍就這麼僵持著,直過了半個時辰仍不見袁軍懈怠。

張綉、樂進等將都是有血性漢子,從來上陣打仗不顧命,到這會兒還叫人家壓著打,實在忍不住了。樂進也不等什麼軍令了,把掌中盾牌一拋,高舉長矛嚷道:「他媽的!以為老子好欺負的,給我殺啊!」這一嗓子喊出來,他部下扔盾牌的扔盾牌、挺槍的挺槍,當即與敵人幹了起來。張綉、徐晃等將見有人交了手,索性也跟著拼了。

曹操見那幫兵痞的火都斗出來了,估摸袁軍的士氣也耗得差不多了,乾脆傳下命令全軍出擊,兩軍將士針鋒相對戰了起來。人只要逼到死路上總要掙扎,故而袁軍拼了這麼久仍銳氣不減,曹軍卻也似狂獸出籠一般,這場仗打得異乎尋常的激烈。鋒利的鏃鏑伴著風聲像暴雨般從空而降,射穿了鎧甲和頭盔,迸出一陣陣臨死前的慘號;長矛刺入胸腹,帶出片片血霧還有白花花的肚腸;大刀呼嘯砍過,半個腦袋旋轉著飛起,未倒的身軀兀自張著手臂,朝天空噴著沸騰的血液;被大戟插中脖子的戰馬一聲狂嘯,踩著敵人和自己人左沖右撞,把騎士摔到半空中;死屍栽倒在地被人腿馬蹄踐踏著,壓成餅,碎成塊,碾成泥……所有人都嘶啞地喊著,機械地殺著,忘我地恣睢著。

袁譚並非無能之輩,或許性格品質上有缺陷,打起仗來卻不是孬種。當年袁紹派他到青州時只有幾個小縣城的地盤,是他逐田楷、敗孔融、滅黃巾、打海盜把青州玩命打下來的,也正因如此他才不服袁尚繼承大位。今天禍到臨頭袁譚又把昔日的勇武拿出來了,他穿了極厚的鎧甲兜鍪,手舞馬矟(shuò)竟帶著親兵衝到了前面,士兵見主帥都拼了,更不顧死活往前沖,槍矛折了再拿佩刀,佩刀失了就用手掐,手臂被斬了兀自牙咬、腦袋撞……真是徹底癲狂了。郭圖這會兒已把令旗扔了——已經沒了章法還指揮什麼?這狂徒拔出佩劍往來馳騁,鼓舞全軍將士:「快殺啊!攻滅曹賊有你們的功名富貴!全天下的金銀美女都是你們的!殺啊……」

這場仗自天亮開始打,拼了兩個多時辰依舊難分勝負,堪堪將近午時,所有人都到了崩潰的邊緣。身負重傷的士兵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奮死拼殺的勇士腳步已經開始踉蹌,晃動兵器胡亂畫著圓圈;強弓硬弩連弦都斷了,弓箭兵的手早被勒得鮮血淋漓;騎士胯里夾了一上午戰馬,這會兒兩腿全都打顫了。至於袁軍那些助威的鼓號早就放下了——都沒勁了。只有郭圖還在操著破喉嚨叫囂著,已沒人聽得懂他喊的是什麼……雙方都已疲乏,但相較而言仍是袁軍更盛一籌,畢竟他們是倚著鬼門關打仗啊。即便累透了還喘著大氣,踩著屍體繼續衝殺;曹軍戰死的太多啦,陣勢逐漸鬆散,已經有人開始倒退了。

曹操也沒料到這仗會打到這步田地。光腳不怕穿鞋的,袁譚、郭圖已別無選擇了,不拼就是死;但曹操可不能拿金碗碰他們的瓦罐子,并州高幹會不會造反?三郡烏丸會不會趁亂來侵?遼東公孫度已經跨海奪地了。若是把兵馬折騰得筋疲力盡死傷慘重,後面的敵人怎麼應付?這惡化的戰局他實在看不下去了,沉默良久終於開了口:「鳴金收兵……」

「且慢!主公萬不可收兵!」

「呃!」曹操沒想到有人敢攔令,而且還是虎豹騎的統領曹純。

曹純滿臉絕然道:「我軍千里蹈敵,進不能克退必喪威;況且咱們是孤軍深入,倘若沒有攻袁譚的城池,則難以持久。敵懷僥倖小勝則驕,我軍稍敗而懼,以懼敵驕必可克也!請主公發動中軍勇士一併向前,我們這些人也要上陣,激勵將士繼續用命,今天說什麼也得把袁譚滅了!」

他話音未落許褚在後面嚷開了:「子和說得對,事到如今咱們也拼吧!俺也好久沒殺人啦!」

鄧展噹啷一聲把寶劍拔了出來:「今天是個好日子,我也開開兵刃吧!」韓浩、史渙等衛戍將領也跟著響應起來。

曹操狠下心來一拍大腿:「好!今日不殺袁譚誓不收兵。老夫久不臨前陣了,今天與你們一起上!」

一個「上」字出唇,後面曹丕、曹真、曹休可不幹了:「我們說是來打仗,一個敵人都沒宰過。父親何須親自出馬,孩兒替您去戰!」

「退下!」曹操一聲斷喝,畢竟還是護犢子。

三個小子滾鞍下馬拜倒在地,曹真森然道:「父親與諸位叔伯雖身體健碩,畢竟都年近五旬,也該我們晚輩出去廝殺啦!曹家的骨肉難道還能輸與外人?」

曹操心頭一顫——是啊!我曹孟德已是決心做大事的人了,自家子侄當然要立德、立功、立言,也該叫他們積累些資歷了……便微微點頭:「好!初生牛犢不怕虎,你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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