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鄴城失陷,曹操攻破袁氏大本營 審配死節

建安九年八月二日,河北重鎮鄴城陷落,圍城戰歷時六個多月,曠日持久傷亡甚重,累及喪命的無辜百姓更是難計其數……

東門校尉審榮迫於形勢開門投降,于禁、樂進等部率先沖入城中。在袁尚落敗之後又拖延了一個月之久,鄴城的守軍早沒了抵抗之心,只有審配一黨拚命搏殺,最後幾乎盡數被曹軍殺死。不過他們有的是因為感念先主袁紹而戰,有的是為審配盡忠而亡,究竟有沒有人為袁譚、袁尚兄弟殉葬,恐怕沒人能說清楚。

短短一個時辰之後,曹軍已佔領鄴城各處衝要,剩餘河北軍盡數投降。為防止反覆生變,所有俘虜一律押解出城。這些兵都已繳械,雙手被繩索捆綁著,幾十個人拴成一串被曹兵像牽牲口一樣牽出來,經過這半年多的抵抗,所有人都已骨瘦如柴神情萎靡,腳步踉踉蹌蹌,就像一具具行屍。

曹操早就出了大營來到城下,望著俘虜隊伍還有落入自己手中的堅城,漸漸壓抑不住心頭的狂喜,回首對眾謀士誇耀道:「老夫舉兵以來戰無不勝,深以為忌者唯河北兵多勢眾,如今總算是除了這心腹之患,自此之後天下再無強敵也!」

「主公神威,天下無敵。」眾人齊聲附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曹操張開雙臂仰天狂笑,那聲音在空曠的門洞中回蕩著。

荀攸心頭一悸——公然自詡戰無不勝,難道忘了兗州之亂、宛城之失?曹孟德似乎有些飄飄然了。

許攸卻在一旁搖頭晃腦道:「阿瞞兄!若非老弟我獻出漳河圍城之計,焉能攻下鄴城?當初官渡之戰通風報信的是我,如今攻打鄴城立下首功的還是我,我這老朋友夠義氣吧?」他公然聲稱自己功勞,旁人聽了不禁嗤之以鼻。

曹操這會兒高興,全沒放在心上:「不錯不錯,子遠功勞卓著。」

許攸毫不客氣:「我立下這般功勞,阿瞞兄還不賞我?昔日我在河北本有產業,乃被豪強侵奪,別的賞賜老弟也不敢奢望,請阿瞞兄多分我一些田地,老弟也學學那審正南,做一方的大財主也好啊!」

曹操的笑容慢慢收斂了:「許子遠,你真是不長進,半輩子的老毛病就是改不了,你在許都縱容家僕強佔民田以為我不知嗎?若要治你的罪,十次都治了!」

許攸本想撈實惠,不想沒吃到羊肉還惹了一身騷,瞧他變臉只得諾諾而退。曹操見許攸老實了,也不好一點兒情面不顧,又大度起來:「說你幾句記在心裡就行,有功我還是要賞的。等鄴城的事情處理完,少不了你的好處。」

「多謝阿瞞兄!」許攸聞聽有錢又高興了。

「嗯!你叫我什麼?」

許攸私下裡說話愛稱呼他的小名,但當著眾人就不該這麼叫了。方才他正在興頭上,許攸叫了兩聲全沒當回事兒,現在又追究起來,嚇得趕緊改口:「多謝主公……」

「這還差不多。」曹操又看了看樓圭,「子伯隨軍有功也該升賞,即日起自別部司馬晉陞為校尉。」

「謝主公。」有許攸的教訓,樓圭可叫不錯了。想他當了這兩年的別部司馬,手底下半個兵都沒有,現在升為校尉了,應該可以帶兵了吧?他想開口詢問,卻見曹操早把臉扭過去了,根本沒下文。

說話間但見劉勛帶著幾個親兵正鞭笞摔倒在地的河北士卒。原來俘虜中有一些是常年隨軍的老兵,見曹軍如此押解嚇得三魂出竅——早聽說官渡之戰時曹操就是這麼押解俘虜的,結果夤夜之間坑殺七萬多人。想至此嚇得腿肚子直打顫,越走越害怕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大夥的手都被繩子連著呢,有一個摔倒全都倒,又累又餓,越想越怕,倒下了就爬不起來。劉勛正押著隊伍,以為他們是故意搗亂,掄起鞭子便打。

荀攸見狀一陣皺眉,趕緊向曹操諫言:「昔日主公曾坑殺士卒,故而河北軍民有畏懼之心。如今已得冀州當寬厚待民以收人望,萬萬不可再行當年之事。」

董昭也湊上一步,別有用心道:「軍師所言極是,鄴城絕非一般城池,主公的人望最重要啊!」

曹操知道董昭指什麼,忙傳下將令,不準打罵河北降卒,禁止進城士兵搶劫民財,袁氏家眷及一應官員都要予以保護,如有冒犯者就地正法。傳完令他還想親自上城在百姓面前露露臉,卻被眾謀士攔下了,理由是剛剛奪城若有歹人暗藏行刺可就麻煩了。正在這時又聽得一陣刺耳的喝罵聲,曹洪帶著一隊兵把五花大綁的審配推出城來。

審配的兵死傷殆盡,可本人卻沒有死。他本想為袁氏英勇殉節,但是家兵護主心切把他藏到了枯井裡,想叫他逃過曹軍搜查,再設法逃出鄴城繼續追隨袁尚,可惜還是被發現了——坐守孤城抗拒半載,豈能這麼容易叫他死了?兵丁把審配捆得結結實實,用繩子牽著拉出城。

這傢伙到了此刻依舊戾氣不減,上身被捆得動彈不得,下面還拖著一條傷腿,可還是罵不絕口:「爾等狂徒休要猖狂,我河北之主還未死呢,他會回來找你們算賬的!生有何歡死有何懼,是好漢就給我來個痛快的……」

許攸一見昔日的冤家對頭淪落至此,心中大快,策馬迎上前挖苦道:「喲喲喲,這不是咱們河北的大軍師嗎?方才還在城上賣狂殺人呢,這會兒怎麼就捆得跟粽子似的?」

審配想啐他一口,卻被兵丁押著怎麼也抬不起頭來,便反唇道:「原來是貪財害民、賣主投敵、仗勢欺人的許子遠啊!你還有臉回到鄴城來,不怕遭人唾罵嗎?」

「你這瘋子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反正我現在是高官得做,你不過是階下囚徒。」

審配斜了許攸一眼:「我乃河北忠臣,你是賣主小人。我雖死在眼前,又豈會羨慕你這搖尾乞憐之輩?看在昔日同為袁氏效力的面子上,我還想勸你一句呢。」

「我不勸你也就罷了,你這死囚還要勸我?」

「當然要勸。」審配一陣冷笑,「我勸你這不義小人快扒了這身當官的皮找個山林避禍去,免得損陰喪德不得善終!」

「你……」許攸被罵得氣上心頭,掄起馬鞭要打。哪知又來了個火更大的,斜刺里飛來一騎直奔審配,到近前連韁繩都沒勒,自馬上縱身一躍,順勢一腳將審配蹬翻在地,掄起馬鞭照面門就抽——正是辛毗辛佐治。

辛毗聞知守軍獻城,不顧軍令飛馬馳入,上得城樓但見死屍滿地,除了女兒辛憲英,滿門數十口盡皆被害。父女抱頭痛哭一場,之後便瘋了般瞪著眼睛尋審配。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辛毗狠掄皮鞭邊打邊罵:「千刀萬剮的老殺才,你的死期到啦!」幾鞭子下去,抽得審配頭破血流,順著眼角往下淌血。曹洪嚇壞了,叫他打死如何交差?忙招呼親兵拉胳膊奪鞭子,抱住辛毗又是勸又是哄。

如此深仇大恨豈是勸得好的?辛毗已被士兵攔腰抱住,兀自跺腳喝罵:「你這畜生,今天我非殺你不可!」

「嘿嘿……」審配被痛打一頓,躺在地上滿臉是血,依舊冷笑,「你這狗賊,冀州之敗全因你們這幫不忠不義的東西,你想要殺我,我還恨不得殺你呢!」

「我要殺了你!」辛毗面龐猙獰兩眼冒火。

審配雙臂被縛想站都站不起來,斜眼瞪著辛毗:「你這逐臭之夫如今跟了曹賊,豈有擅自生殺之權?我之生死還輪不到你做主。嘿嘿嘿……」他邊說邊陰陰地笑,故意氣辛毗。

大仇人近在咫尺,已手無縛雞之力,辛毗卻還不能置其於死地,他恨得咬牙切齒。曹洪勸道:「先生不必氣惱,且叫這廝苟延片刻,待見了主公自有處置。」說罷回手揪住審配髮髻,生把他從地上提了起來。

曹操早就帶著眾謀士溜溜達達過來了,上下打量著這個被綁之人。他只知審配是先朝太尉陳球(陳球,漢桓帝、靈帝兩朝名臣,也是陳珪的從父、陳登的叔祖。在文獻記載中,陳球碑文有審配作為門生的署名)的門生,又是河北出了名的豪強,不想卻是如此執拗剛烈之士。這會兒見他披頭散髮血肉模糊,強自昂頭撇嘴不服不忿,倒也佩服其膽量:「你就是審正南?」

審配猜到眼前這個子不高的老將就是曹操,把臉一扭故意不理。

「跪下!」左右兵士叫道。

審配兀自不跪,辛毗正在他身後,趁這空子竄出人群照定他後背又是狠狠一鞭——這回不但跪下,而且趴下了。許褚見狀,一把奪過皮鞭:「主公有發落,不準私自動武!」

曹操嘆了口氣道:「給他鬆綁。」

「主公……」辛毗看出曹操竟有留他活命之意。

「佐治不必悲痛。」曹操擺了擺手,「你的家眷乃為國事而死,我賜錢帛將他們厚葬,還要奏明朝廷表彰你辛氏功績。」人都死了,再怎麼厚葬、表彰又有何用?辛毗不禁掩面而泣。

士兵給審配鬆了綁,他哆哆嗦嗦爬起身來——倒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傷痛。他竭力想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卻因為傷疼直不起身子,傷腿也在劇烈顫抖,只好把脖子梗起來以示不屈。遠遠看去他那前挺後撅的姿勢甚至有些滑稽。

曹操心腸夠硬的,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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