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鄴城失陷,曹操攻破袁氏大本營 鄴城失陷

轉眼已到了深秋八月,天地間一片肅殺之氣,凜冽的西風席捲著枯葉敗草奔向無垠的遠方,一去不回。不知有多少無助的生靈將在這個殘酷的季節里終結它們的生命。哪怕它們曾生機勃勃,曾搖曳多姿,曾毫無顧忌地向這個世界展示自己,但到頭來終究逃不過死亡。正如這座曾經輝煌又飽經磨難的鄴城,再強硬的抗拒也改變不了陷落的宿命。

糧食吃完了,馬匹殺光了,樹皮剝盡了,草根挖絕了,唯一能充饑的辦法只剩下人吃人啦!可是以鄴城現今的情勢,恐怕連人都不能再吃了。被曹軍圍困半年之久,百姓和士卒餓死者、病死者、逃亡者不計其數,為了掩護李孚出城送信又放出去一大批,突圍一役之後更是沒活著回來幾個,若是再肆無忌憚地縱容吃人,只怕連守城兵力都不能保證了,那還怎麼抵抗曹軍?雖然瀕臨崩潰,但為數不多的河北軍依舊繼續堅守,不過大家心裡都明白,內無糧草外無救兵,失陷只是早晚的問題。如果說袁尚戰敗之前鄴城尚存一絲希望的話,現在已沒任何盼頭了,所有人都是為審配的忠誠和固執而戰。

這位河北的大軍師已連續在城頭站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休息,早被風霜折磨得不成人樣了。他鬚髮凌亂面如枯槁,由於飢餓和疲勞站得都有些打晃了,但仍手扶女牆兀自堅持著。他那布滿血絲的紅彤彤的雙眼依舊犀利,還在凝望城外期盼著奇蹟發生:或許袁尚還會領兵回來,或許大公子袁譚能浪子回頭共御曹賊,或許荊州劉表將發兵奇襲許都,或許豫州後方會有人叛亂,甚至或許會有個霹雷從天而降恰巧擊死曹操,或許再或許……但這一切都是不切實際的空想罷了。

驀然一陣涼風拂過,夾著陣陣腐臭的氣味,把審配從遊離的思緒拉回到現實。城邊壕溝中都是河北將士的屍體,他們是為突圍而戰死,因為處在兩軍弓箭射程之間,過了半個月也沒人敢去收屍,現在已經腐爛、發臭。遭受這樣的厄運並非是他們作戰不力,而是那位來接應的少主子根本攻不進曹軍營壘,這才白白葬送了他們的性命。自從袁尚敗走,曹軍的營壘已越來越向鄴城集中,四面八方圍得水泄不通,而曹操繳獲的白旄、金鉞、軍旗就懸掛在轅門處,時刻衝擊著守軍的心理防線。審配不得不面對殘酷的現實——袁氏即將敗亡。

「鄴城將士聽真!罪臣袁尚已拋棄爾等逃亡幽州……速速開城門迎接王師……曹公有令,若爾等主動獻城朝廷概不論罪,若抗拒到底城破之日鄴城雞犬不留……鄴城將士聽真!罪臣袁尚已拋棄爾等逃亡幽州……」曹軍每天一次的勸降喊話又開始了,這次來的是辛毗,騎在馬上高舉白旗,所帶的幾十名士卒抻著脖子使勁叫嚷,個個都是得意洋洋的表情。

審配一見此景氣上心頭,自腰間摘下畫雀弓,習慣性地隨手摸箭,意欲射辛毗落馬,但摸來摸去箭囊中空空如也,這才想最後一批箭也已射光了。便隨手撿起一塊石頭使勁砸去,那石頭不過輕輕地畫了一道弧線便墜落到城下的屍堆中,離著辛毗還八丈遠呢。審配怒火兀自不消,趴著女牆破口大罵:「辛佐治,你這個厚顏無恥的小人!食袁氏之祿反而諂媚國賊,賣主求榮敗壞家邦,你這人面獸心的東西有何臉面見河北父老?我恨不得食爾之肉、寢爾之皮!」

辛毗隱約聽到了他的喊話,趕緊策馬湊前幾步仰首喊道:「正南兄別來無恙啊?連日守城辛苦不少,恐怕城內什麼吃的都沒有了吧!小弟有幾句良言奉勸審兄。」

「呸!」審配又罵道,「休要廢話!你這賣主求榮的齷齪之徒,花言巧語還能騙誰?」

賣主也非辛毗本意,但事已至此恰如黃泥巴抹在褲襠上,不是屎也是屎了。辯解毫無益處,他只得厚著臉皮勸道:「審兄道我是賣主求榮之徒……也罷!小弟暫且承認,我是出賣了大公子,但袁氏兄弟昏聵暴戾,此等無道之主保他作甚?識時務者為俊傑,曹公乃奉王命征討,降之未為不義!」

「一派胡言。」審配故意冷笑,「曹賊乃狹天子以令諸侯的僭逆之人。攻城奪地所為一己私利,大丈夫就該敢作敢為,此等冠冕堂皇之言豈能欺瞞世人?你當天下之民都是傻子嗎?」

辛毗見他固執不聽,索性又看著城上的士兵喊道:「城中的百姓和將士苦若倒懸,審兄難道就狠心叫他們活活餓死嗎?誰沒有父母,誰沒有妻兒,難道就不為他們考慮了嗎?」說著他扔掉白旗拱手一揖,「小弟願替鄴城百姓請命,願審兄以蒼生為念開城投降……」

這席話正觸到守城兵士的心思,眾人無不凄然,有兩個眼窩淺的當場落淚。審配見此情景不禁恐懼——想要玉石俱焚為袁氏殉節看來並不容易。弓箭已射光了,滾木礌石也沒了,現在守城用的是自民房拆下的磚瓦和兵卒的屍體。曹軍只要再猛攻幾日,這座城池肯定失陷,但人家偏偏不攻了,根本不屑於耗費軍力,只需用飢餓和恐懼做武器就足夠了。絕望感就像可怕的傷寒,只要萌生就會迅速蔓延開,當初信誓旦旦保衛袁氏的將士都被傳染了,每天都有人墜城投降,而辛毗、董昭、許攸等還在想方設法招降納叛。人總是會有求生慾望的。如此下去必然嘩變……怎麼辦?究竟該怎麼辦?

審配咬了咬牙,猛然斷喝道:「住口!少在那假仁假義,你豈是為鄴城百姓請命?你為的是你家的親眷,乃是一己私心!」他甩臉呵斥軍兵,「來人吶!把辛氏滿門給我押到城上來!」

辛毗聞聽此言顏色陡變:「你、你要幹什麼?」

「幹什麼?嘿嘿嘿……」審配笑得恐怖猙獰,「我要您好好體會背信棄義賣主求榮是何種下場!」

辛毗瞧他那笑容嚇得毛骨悚然:「你、你若敢動他們一根毫毛,城破之日我饒不了你!」

「哈哈哈……」審配仰天大笑,「我根本就沒打算活著!」

他們這一吵一鬧驚動了曹營,不少兵士圍攏過來。但見片刻工夫城樓上擁擁擠擠站滿了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身披枷鎖哭哭啼啼。審配賣狂道:「辛佐治,我恭喜你,你那結髮之妻已餓死獄中了!」

辛毗聞聽這刺心之語一陣感傷,十幾年來夫妻恩愛,想不到她到死都未能見上最後一面……還未緩過神來,又見審配抓過一中年婦人按到女牆之上——乃是他兄長辛評之妻。那婦人早就嚇得涕淚橫流,伏在牆頭瞅著兄弟嗚嗚地哭。

「嫂夫人!」辛毗喊得聲嘶力竭青筋暴起,「審正南,你這瘋子意欲何為!」

「我意欲何為?哈哈哈……」審配二目流出兇殘之光,朝身邊的士卒輕輕揮了下手——但見寒光一閃鮮血狂噴,那婦人的頭顱已墜落城下。

「嫂夫人……」辛毗恨得連拍馬鞍,又見城上士兵推搡過來一位老人,「叔父大人!審配你快住……」話未喊完那顆白髮蒼蒼的腦袋已經掉下來了。

「啊……」辛毗大叫一聲墜落馬下,狼狽爬到城邊,抱住那血淋淋的人頭放聲痛哭,「叔父啊……我要為你報仇……」

審配兀自狂笑:「你要尋我報仇嗎?糊塗啊糊塗,若不是你出賣河北之地,豈會害他們身首異處?」他原本是想借殺人立威防止士卒投降,但此刻卻被一種強烈的泄恨感所糾結,行事越來越扭曲。城上眾家眷見此情景都知大限將至,大人哭孩子鬧,有人要逃脫卻被死死摁住動彈不得。行兇的都是審配的私人部曲,不單城下曹兵瞧得撕心裂肺,連城上的守軍都被這殘忍的景象嚇住了,不少人扭過頭不敢再看。

審配劈手給身邊一個嚇哭的士兵一個大耳刮子:「睜開眼睛給我看清楚,背主投敵就是這等下場!接著給我殺!」虎狼之士毫不手軟,又抓過辛毗的愛妾,把腦袋往女牆垛口一架,二話不說就是一刀。

溫香暖玉的美人頭顱墜地,辛毗疼得肝腸寸斷,抱著滿是血污的人頭哭得昏天黑地。正在悲傷之時又聽得一聲悶悶的碰撞聲,回頭來看——年僅四五歲的侄兒被活生生丟下城來,摔得骨斷筋折當場喪命。抬頭再看,審配又舉起他那剛剛兩歲的兒子,辛毗驚得魂飛魄散,再不敢咒罵,跪在地上連連磕頭:「你不要動我兒……饒了他!饒了他吧……我求求你,求求你啦!」

「我饒了他?你怎不饒了袁氏呢?哈哈哈……」審配把孩子往城下死命一扔,繼而仰天狂笑,那凄厲的聲音宛如號哭。

辛毗連滾帶爬撲過去,抱起墜落的孩兒來看,跌得肚破腸流早就一命嗚呼了。父子天性痛徹心扉,他哭得肝腸寸斷,仰天大呼:「審正南,你是個畜生!袁氏兄弟相爭與我辛氏一門何干吶……你也別張狂得意,你殺我妻兒老小,城破之日我也要殺你妻兒老小!」

「哈哈哈……嗚嗚嗚……」審配說不清是笑還是哭,「殺我妻兒老小?我兩個兒子在官渡時就被曹軍俘虜了,到底被坑殺在哪裡你去問曹賊吧!至於妻妾早被我殺光了,她們的肉都給士兵分食乾淨了!哈哈哈……嗚嗚嗚……接著殺!殺啊!」

顆顆人頭似下餃子般三三兩兩墜下城樓,辛毗抱了這個抱那個,濺得渾身是血,最後屍橫遍地辨也辨不過來,乾脆伏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為了解救親人背棄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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