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子的反擊,曹操被嚇得魂飛魄散 許都備戰

建安八年(公元203年)十月己巳,這是一個平凡而又不平凡的日子,雖然未發生什麼變故,但這一天是立冬,許都朝廷恢複了廢止十五年的立冬大禮。尚書令荀彧為此籌劃已久,曹操也特意脫離軍隊提前趕回許都參加典禮。

按照禮制的規定,此日夜漏未盡五刻(即太陽升起之前),滿朝文武都要換上皂色禮服,到都城黑郊(北郊)迎接第一縷北風,然後回府換上絳色禮服入宮朝賀,這紅衣服一直要穿到冬至,還要在皇宮演八佾之舞、總章之樂,整個儀式才能結束。在此期間朝廷各個署衙都暫停理事,皇宮也不進行朝會聽政。

曹操是前一晚趕回許都的,來到幕府根本沒來得及合眼天就快亮了,趕緊換好了紅色禮服登車出城,隨著百官的隊伍來到北郊行禮。這樣重大的場合他不能不參加,因為誰都清楚,沒有曹操親臨的典禮是根本沒有意義的。而之所以恢複這種儀式,就是向天下證明,大漢朝還是大漢朝,一切規矩禮法還在。

行過迎氣之禮,天還沒有大亮,曹操趕緊把荀彧叫到自己馬車上。「曹公要去哪裡?」荀彧捂著嘴直打哈欠,看來昨晚也沒有睡踏實。

「立刻入宮。」曹操卻顯得精力旺盛,「我只能在許都停留一日,明早就得領軍北上,所有事務都要在今日之內處理完。」

「按禮制咱們必須換上絳色吉服,還是先回府吧。」

「不必,我已命王必取來送至省中了,連你的那一套也叫他去辦。荊州別駕劉先還在我府里等著朝覲呢。」

「哦。」荀彧有些怏怏不快。按照禮制規定,行過迎氣之禮就不能再進行朝會了,曹操這是自己恢複禮制,而又親手破壞。

曹操哪有心思考慮這些,滿腦子都是打仗的事:「鍾繇的奏報我已經在路上看過了。河內太守王邑拒不入朝,其手下范先、衛固假借民意要求挽留,一定又是高幹搞的鬼!這小子與袁家兄弟是一窩狼,我若出兵河北,他必然還要在關中作亂,恐怕會比上次更厲害。據聞崤山一帶的黃巾余寇屢屢與高幹往來,這支人馬也不可小覷。」崤山的黃巾首領張晟(shèng),因慣騎白馬綽號「張白騎」,手下有匪徒一萬多人,因為關中勢力不一,這支黃巾餘黨不但沒有被剿滅,近些年反而不斷壯大,儼然成一方割據,與弘農眾多土豪互為表裡,私底下還和劉表勾結。這支部隊若再被高幹染指,南北之敵將會串通一氣。

反常的是荀彧卻一點兒都不著急:「情勢不同了,高幹已掀不起風浪了。」

「哦?」曹操極少見到他這般樂觀。

「民心向背已然分明,天下戰亂已久,關中百姓氏族都企盼安定,即便有幾個好亂者又能如何?王邑並無野心,只是貪戀實權不肯入朝,范先、衛固那些人不過是跟著瞎鬧,至於黃巾張白騎,也不再是喊著『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太平道徒了,全是為了一己私利。以朝廷之威明公之武,這幫小敵根本不值一提。前番郭援攻河東,絳邑縣長賈逵寧死不肯投降,郭援將其投在枯井裡,只一夜的工夫就被人放走了。您說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曹操很想聽他的高論。

「因為人心思安,士庶皆知朝廷威信,不想再打仗了。前日弘農郡竟遣來功曹孫資入朝呈上計簿(漢代地方每年向朝廷上報政治、經濟、司法報告喚作「上計」制度,負責遞送的人稱「計吏」,所遞送的彙報材料叫「計簿」),北方戰亂十五年了,終於重見地方計吏啦!這證明咱們的努力沒白費,明公若一舉掃平河北,荊州劉表何足掛齒?天下就要平定啦!」荀彧格外激動。

曹操連拍大腿:「借令君之吉言,老夫必定旗開得勝馬到成功!給賈逵、孫資陞官,在朝廷表彰他們!」但是嚷過之後他又漸漸冷靜下來,「話雖如此,但高幹之變不可不防。關西諸將恃山川險要戰馬精良,公然征討勢必生亂。張晟寇崤山、澠池間,南通劉表北連高幹,衛固這幫人又跟著鬧,這也足以為害一時。河東背山帶河四鄰多變,乃當今天下之要地也。令君還應為我舉薦一個蕭何、寇恂那樣的才智之士接管王邑領地。」

荀彧微然一笑:「這個人選我早已引薦給曹公了。」

「誰?」

「就是杜畿啊!」

「杜伯侯……」曹操真有些捨不得。那杜畿很被看重,雖然才進幕府幾個月,論恩寵卻超過了所有的掾屬。曹操很重視京師輿論,而先前任命的趙達、盧洪等校事人品猥瑣遭人唾恨,所以又設司直一職,作為司空下屬專門監察朝廷百官,命杜畿充任了這一職位;此後沒過多久就轉任護羌校尉,躋身朝廷大員;曹操駐軍西平之際,又升縣為郡,讓杜畿領西平太守監察諸軍——數月之間連升三級,自幕府建立以來,還沒有一個掾屬躥升這麼快。

「就是他!」荀彧連連點頭,「此人勇可當大難,智可應猝變,又是京兆人士,熟悉民情人脈廣博,鎮守河東非他莫屬。」

「好吧,讓杜畿當河東太守,召王邑速速入朝不可抗命。」說罷曹操頓了一會兒,似乎漫不經心地問,「令君是不是對老夫設立司直官有什麼意見啊?」

又是校事又是司直,搞得許都百官緘口不言,荀彧怎能沒意見?可他也不好當面批駁,只委婉道:「當年孝武皇帝雄才大略,只因重用江充那等挑撥是非的小人,才落得太子冤死、輪台罪己,明公當引以為鑒。」

曹操也不反駁,卻說:「你若不提孝武帝殺子之事倒也罷了,若細說起來當初還是丞相司直田仁打開城門,放跑太子劉據的。可見這類官員也是有好有壞的。如果說校事官是江充,那司直官就是田仁,君子與小人老夫都要用,還都要用好。」

說話間已到皇宮門口,馬車就不能繼續前行了,曹操與荀彧攜手攬腕入端門,穿儀門來到御園中。因為冬至罷朝,四下里靜悄悄的,無論朝臣還是郎官都回府邸了,只有零星的羽林虎賁把守各個宮門,二人去至中台更換了絳色禮服,又來到玉堂殿下。許都皇宮也在一步步修繕擴大,今年又增了幾座宮闕,殿前的青銅刻漏也是重新鑄造的。這會兒太陽才剛剛升起來,照得這些精美的銅器熠熠生輝。

荀彧雖折騰了半宿,但心情還不錯,好久沒跟曹操暢談意趣了。他漫步在皇宮庭院中,望著簇新的刻漏、日晷(刻漏、日晷,古代計時裝置。刻漏以滴水刻度的方式計算時間,把每天劃分為100刻,每刻大約15分鐘;日晷是憑藉影子估測時辰)道:「我記得昔日洛陽南宮有一對渾天儀、地動儀。」

「沒錯,孝順帝朝太史令張衡親自督造的,據說為了製造這兩件東西他花費了將近四年。惜乎最終毀於董卓那場大火了。」曹操語氣中竟有幾分嘲諷。

「我想召集博士和工匠重鑄這兩件東西。」

「重鑄?」曹操笑了,「這兩件東西有什麼用呢?就說那地動儀吧,張衡造它之前就地震,造它之後依舊地震,不能救民於危難反倒給朝廷添亂。自從有了這地動儀,三公罷免又添了一條地震,龐參、王龔都是那時候的輔弼良臣,不也是因為地震罷免的嗎?就是孝順帝也不得不下罪己詔。張衡奏疏里寫得明白,『妖星見於上,震裂著於下,天誡祥矣,可為寒心。今既見矣,修政恐懼,則轉禍為福』。他本想剷除奸佞報效君王,結果卻誤傷良臣到處結怨,滿腹忠心反辦了錯事,最後因為讒言遷往河間任國相。說他壞話的不光有小人,也有君子,都怕他以災異之事上書彈劾啊!董仲舒說『視前世已行之事,觀天人相與之際』。我朝這天人感應之說實在是厲害。」

「您信這些嗎?」

曹操搖搖頭:「我從來不信什麼天意天命!」

荀彧雙目炯炯望著他,不知該說什麼——不信天命的人固然不會被讖緯迷信之說所迷惑,但不信天命也意味著什麼事都可以做!最最可怕的是現在不信將來卻信……荀彧不敢再往下想了,岔開道:「張平子的奏章你竟記得這般清楚,實在不簡單。」

曹操白了他一眼:「令君當我是何人,自小就是魯莽武夫?當年我任議郎,也沒少在洛陽東觀博覽群書。記得那年御園裡跑進一條頂著冠戴的狗,我還與陳耽聯名上書,扳倒了宦官一黨的太尉許戫(yù)。世事多舛,想不到如今……」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雙曾經光滑圓潤的握筆杆子的手,如今因為歲月流逝和戰事奔波早已經變得粗裂,每一道皺紋里不知飽含了多少血腥和人命!

荀彧也嘆了口氣:「我當年擔任守宮令,只管為天子保存筆墨,如今是尚書令,天天指揮尚書、令史舞文弄墨了。」

「令君當年未成名之時,何顒(yóng)就說你有王佐之才,有今天這般位置乃是理所應當的。」

「王佐之才……」荀彧一陣苦笑。王佐之才確實不假,不過佐的究竟是誰呢?

曹操忽然想起件事:「我南下之前曾上書請封十幾個人的侯位,別人都具表謝恩了,怎麼令君不肯接受呢。」他這次表奏的都是當年協助舉兵的功臣,有的已經在朝為官、有的是將軍、有的是掾屬。表夏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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