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曹操假意征討劉表,挑起袁紹二子爭權 文採風華

曹操對廣陵太守陳登始終心存芥蒂,一來是因為他先前有過背叛呂布之事,二來更是因為他曾與劉備私交甚篤。當年孫策意欲北上,曹操急著與袁紹決戰不敢節外生枝,所以權且讓他留駐廣陵,並加封伏波將軍,用他充當阻擋孫策的盾牌。可孫策一死他就沒有利用價值了,在曹操看來反而可能是隱患,所以命其離開廣陵轉任東城太守,並把他的左膀右臂陳矯和徐宣召入了幕府。

曹操會見諸位新任掾屬,一一見過聊上幾句,卻把陳徐二人留了下來。陳矯早在平滅呂布時就被曹操認識了,官渡之戰時還曾趕到曹營搬請救兵,曹操對他頗為賞識,今日相見格外高興:「數載未會,季弼有些發福了?」

陳矯很會順藤爬:「在下得曹公的恩信故而得肥。」

曹操卻無心聽他玩笑:「我聽說陳元龍轉任東城太守之際,廣陵百姓依依不捨,還有人舉家帶口與他一同遷徙,可有此事啊?」

「確是不假。」陳矯實話實說,「陳郡將在廣陵任職這些年,秉公執法勸課農桑,剿滅海盜南御外敵,百姓安居樂業感念其德。因而聽聞陳郡將遷官,父老鄉親甘願相隨,就是背井離鄉到東城去墾荒,也要跟著陳郡將……其實是曹公用人有方,陳郡將才能享譽一方受民愛戴嘛。」

曹操聽得哭笑不得,簡直有些嫉妒陳登,但這個人名望如此之高,即便離開廣陵也不能小覷:「動亂年月百姓多遭離亂之苦,好不容易遇上陳登這樣的好官,自然願意跟著他過好日子。不過……」他話風一轉,「各地郡縣本有民籍,隨便遷徙對民生之計不利呀。」

陳矯眨巴眨巴眼睛,似乎體會到話外之音,如今他已被曹操辟入公府,吃秦向秦吃楚向楚,便隨著道:「廣陵之地乃是蒙曹公之德才得以安定,人心向背天日昭昭,陳郡將這些年也是時常跟我們傾訴對您的敬仰。況且……」

「怎麼了?」

陳矯微抬眼皮:「非是在下背德妄言,陳郡將似乎命不久矣。」

「嗯?」曹操一愣,「此話怎講?」

「陳郡將身患氣悶之症已有多年,病發之時胸中煩悶食水不進,去年春天此病又犯,胸臆痛楚面紅耳赤,比以往嚴重許多。眼看關乎性命,便請名醫華佗來調治,一副湯藥灌下去,竟吐出兩升蟲子來,赤頭紅身後尾生鱗,搖搖擺擺還是活的……」

曹操聽他描述便覺噁心,趕緊擺手制止:「不要再講了,這到底是什麼病?」

「華佗先生言道,此乃生食魚肉(陳登所患之症,疑似現今「肝吸蟲病」,屬於寄生蟲疾病。根據古人屍體的解剖發現,中國自秦漢時代便有此類疾病,發於東南沿海之地,多因生食魚蝦等海產品而感染)所致,而且陳郡將自幼有此癖好,患病太久已不能根除。此番雖驅出兩升蟲子,但五臟六腑早受其害,三年之內必然再次發病,那時就算扁鵲復生也救不了!」

曹操巴望著陳登早早下世,嘴上卻假惺惺道:「元龍才智超凡卻患不治之症,老天何等不公!不過世間方士巫醫皆愛危言聳聽,切脈之時說是疑難之症,治癒之後便自誇其能。這個華佗其實與老夫還是同鄉,雖有些微末之才,但他說無救也未必確之鑿鑿。」

「明公奔忙在外有所不知,華佗並非江湖術士,他不單精通岐黃之術,且通曉經籍頗有才幹,雖望聞問切皆按章法,卻並不以此為業,一般達官貴人想尋他看病也不容易。皆因陳郡將之父陳漢瑜任沛國相時曾舉他為孝廉,憑著這層私交才請得動他。」陳矯滿臉認真,「在下有個建議,明公何不徵辟此人留於府中,一來給他份正經差事,二來明公若有小恙也可令其化解。」

徐宣自給曹操行過禮就在一邊站著,直聽到此處才插話:「季弼所言差矣!子曰『君子不器』,巫醫、百工、庖廚、倡優之流,絕非士大夫所屬。華佗不行正道之事,反鑽研方術伎倆,豈不是本末倒置?季弼如今身為幕府掾吏,不向主公薦舉大才之人,怎麼偏偏提此左道倖進之徒呢?」他與陳矯雖都是廣陵人,又皆在陳登帳下效力,共事多年卻甚是不睦。官渡之戰時一個借兵曹軍,一個平叛海西,都為擊退孫策立過功勞,才能也不相上下,就是互相瞧不順眼。

陳矯是個洒脫俊逸之士,言談舉止比較隨便;徐宣卻是刻板教條之人,以德行方正著稱,兩人性格宛如針尖對麥芒。今天徐宣當著曹操挑錯,陳矯哪裡肯依,反唇相譏道:「在下舉薦華佗乃為明公身體著想,哪裡扯到這般大道理?徐寶堅啊徐寶堅,你真是人如其名,堅得這般不通人情!」

徐宣正色道:「君子之人不可妄言,你譏諷我名也忒過分了。」

「難道你不曾到處傳揚我的家事嗎……」

曹操久聞二人不和,卻沒料到沾火就著,眼見徐宣臉色凝重正襟而立,陳矯滿臉緋紅渺目側視,真是又好氣又好笑,趕緊打了個圓場:「寶堅之言雖是正理但未免過苛,其實喜好岐黃之術未必不是好事,至少可以治病救人嘛。人生在世禍福莫測,就比方他陳元龍,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連江東孫策都被他擋回去了。哪知只因愛吃幾口生魚,就把一生葬送啦!」

正說話間王必進來報事:「啟稟主公,列位大人前來赴宴,已到大門口。」

「哦,快快有請。」曹操忙起身,帶著陳徐二人下堂。杜畿、劉曄、倉慈等新來的掾屬都在院子里站著,見他出來趕緊一齊行禮。曹操揮手叫他們平身:「少時宴客你們也不要迴避,我命人在院子里設擺桌案,你們隨便聊聊,日後共事也當互相了解。」

「謝主公賜宴。」眾人異口同聲。

曹操剛要走,又見曹丕也站在人堆里:「你怎麼也在此處?」

曹丕出列道:「回父親的話,植兒去尋丁家兄弟了,沖兒玩了一天這會兒回去睡覺了,彰兒嚷著出去騎馬,我不放心叫子丹兄陪著他去了……」

「我沒問他們。」曹操一瞪眼,「我說你怎麼不在後面念書,跑到這兒胡溜達什麼?」

「兄弟們都不在,孩兒便與劉楨、阮瑀他們討論詩文,聽見外面人聲嘈雜,所以過來瞧瞧。」曹丕邊說邊往後退。

「別走了!為父宴客,你留下來跟著支應吧。」

「唉!」曹丕總想在人前露臉,這次總算如願了。

幕府門前車水馬龍,應邀的諸位大臣已自行按朝班排好了次序,自司徒趙溫以下共來了三十多位,個個衣裳齊整冠履端莊,拱手寒暄如沐春風。曹操率領眾掾屬出來迎接,每個人都是再三揖讓才邁入府門——在曹操家他們敢不客氣嗎?

這會兒闔府的家丁僕僮也忙活開了,設擺桌案搬運酒罈,另有些樂工安置編鐘瓦缶絲竹管弦,預備著伴宴。曹操一把拉住司徒趙溫:「來來來,趙公與我一同上座。」

趙溫乃蜀郡成都人士,早年初入仕途曾有狂言:「大丈夫當雄飛,安能雌伏!」以後幾十年官升得倒是很快,自西京時期就已位列三公,不過當初有李傕、郭汜亂政,如今是曹操獨攬大權,飛是飛不起來了,只能老老實實伏著。他年近七十,這些年當幌子也當出心得了,加上一嘴軟綿綿的蜀中口音,說起話來珠圓玉潤:「曹公是主我等是客,老朽不敢以客欺主啊!」說罷也不等曹操再讓,一屁股坐到了東首頭一席上。他算給別人做了樣子,後面孔融、華歆、王朗、郗慮、耿紀、荀悅、周近等都依次坐了,唯有荀彧坐鎮中台沒有來;西邊倒不那麼拘束,丁沖、董昭都是曹操心腹,另有黃門侍郎張昶、議郎金旋等關西籍貫的人陪著段煨、韋誕入席,即將赴任的邯鄲商也插到了中間。至於幕府的眾掾屬不過是沾沾喜氣,在院子里為他們另外列席。唯有曹丕是個稀罕物,左右都靠不著,在廊廡之下設了個獨座,倒是里里外外都能瞧清楚。

曹操當仁不讓坐了主位,吩咐動樂開宴,又一眼打見賈詡在堂下與許攸同坐一席,趕緊招呼劉岱:「把賈文和請到堂上來,他是當過尚書令、執金吾的人,又是涼州籍貫,理應與段將軍他們同列。」

少時飯菜如行雲流水般拜上每個桌案——五味脯(五味脯、八合齏,漢魏時期著名的菜肴。五味脯,是用牛、羊、鹿、野豬、家豬的肉脯製作的主菜;八合齏,是用蒜、姜、橘、梅、栗黃、粳米、鹽、醋一起搗碎製成的佐餐醬汁。中國在漢末時期還未出現「炒」的烹飪方法,多以蒸、煮、烤、腌制菜品為主,而且一般配有佐餐的醬汁,與西餐飲食頗為相似)、八合齏、青蔬果菜,另有西域使者進貢的葡萄、青州諸將獻來的鰒魚,飲的是賒店陳釀、濃香老醪;絲竹樂工各司其能,單演陽春之曲,真是鐘鳴鼎食,富貴無邊!

《禮記》有云:「夫禮之初,始諸飲食。」幕府平日飲食倒也尋常,今天可特別費了一番心思。酒食菜品確是一流,無奈寡宴薄飲無人談笑。西邊大多是有差事之人,低聲嘀咕討論關中局勢;東邊都是擺模樣的官,正襟危坐無話可談,只一個孔融隨隨便便;至於堂下那般掾屬更不敢隨便多言了。曹操平生喜歡吃魚,這會兒卻也提不起興緻,只要一伸筷箸就想起陳登腹中那兩升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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