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衣錦還鄉,曹操大肆封賞鄉親父老 故舊相投

草長鶯飛陽春又至,冰雪已漸漸消融,萬物都在復甦之中,田間也忙碌起來。有了朝廷的特殊優待,沛國百姓的耕種變得異常順利,許多農民領到了耕牛、耬車(播種機械),甚至軍隊也被派來協助墾荒,戰亂以來的無主之地又恢複了耕作——這一切都是沾了曹操的光。

曹操信馬由韁眺望田間景象,心緒格外暢快。糧乃軍之本,民以食為天,只要有糧食任何問題皆可迎刃而解。屯田興農積蓄產出這是他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基礎,也是歷代稱霸之人的不變法則。他遙望遠處,見一群百姓正搬運石料木材,準備修繕學館,不禁勾起舊日記憶,扭頭朝樓圭笑了笑:「子伯,還記得那年咱們隨橋公游逸,傾聽他老人家教誨之事嗎?」

樓圭欣然點頭,卻沒有作答,他這十幾年的建樹可比曹操遜色多了。昔日他與王儁、許攸同為曹操之友,又都受到過橋玄的栽培,走的道路卻截然不同。王儁依照夙願做了隱士,關起門來著書立說校點經籍,不問世間沉浮;許攸先跟隨袁紹建功河北,繼而又在官渡投奔曹操,出謀劃策大展權謀,也得到了錢財富貴。論才華樓圭絕不輸於他們,昔日誌向比他們都高,這些年卻默默無聞幾同虛度。

自董卓亂國伊始,樓圭回到家鄉南陽,原打算興兵舉義干一番事業,不料叫袁術先聲奪人。樓圭恥為人下不願在其帳中效力,自己拉了一小支隊伍游弋南陽以北。可亂世中這樣的小勢力實在太多了,若無依靠根本無法自存,後來袁氏兄弟豫州交惡,樓圭缺兵少糧實在混不下去了,只得放下架子依附劉表。荊州是中原避難者首趨之地,群賢畢至少長雲集,名頭響亮之士數不勝數,樓圭這顆小星星顯不出什麼光亮。開始時劉表還拿他當個人物,曾叫其北上武關招納避難之人,日子久了便將其閑置一邊,漸漸形同白丁。他若再不做些什麼,恐怕此生便要隨波逐流了。時逢劉備兵敗投至荊州,劉表寬厚接納待為上賓,樓圭預感劉表必與曹操徹底決裂,便來至譙縣轉投故友,希圖能有一番作為。

「子伯啊,往日之事如隔萬里,我還以為咱們此生沒有再會之期了呢。」曹操上下打量著他,「不過你一點兒也不顯老,我卻儼然一個老兵痞嘍!」樓圭也已年近五旬,卻鬚髮如墨,連根白茬都沒有。他身高九尺相貌偉岸,坐在馬上也比曹操高一大截,倆人微服出行並轡閒遊,不知情者必以為樓圭才是當朝司空,曹操倒似個猥瑣老奴。

樓圭手托須髯道:「孟德休要這麼講,這毛髮皮囊又有何用?當年橋公就曾有言,我輩之作為日後皆不及你,如今看來豈不是確之鑿鑿?世間男兒自當慕大,我若處在你這個位子上……」說到這兒他戛然而止。樓圭生平一大短處就是好拿自己與別人攀比,常言「我若是你就當如何如何」,似乎自己比天下任何人都高明似的。他也知這毛病不好,可就是時常管不住自己的嘴。

曹操心裡清楚,再好的朋友分開久了也會有隔閡,何況又是縱橫捭闔的亂世,即便當年志同道合,現在卻已是天壤之別,許多話不能再彼此推心置腹了!樓圭其人與許攸不同,非財貨爵位所能駕馭。曹操既愛其才又畏其志,雖心懷戒備卻佯裝親切,拍拍樓圭的肩頭:「有什麼話只管說,咱們之間還有何忌諱的?我記得當初你曾有言『男兒居世,會當得數萬兵千匹騎著後耳』,現在還有沒有此等志向啊?」

樓圭聽他這麼問,心裡很不好受,當年壯志未有一日忘懷,只是命運多舛難以如願。這些話他又不好對曹操明說,只能嘆息道:「年少狂言還提它作甚,現在不過是混沌度日罷了。」

曹操亦知他言不由衷,笑道:「麒麟豈能埋沒田野?若賢弟不棄,在我軍當個司馬,等過一陣子我再表奏你為校尉、將軍,你看如何啊?」

此話正中樓圭下懷,他卻不敢喜形於色,矜持著道:「既來相投,全聽孟德安排吧。」

「哈哈哈……」曹操仰天大笑,「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還是一個有志量的人啊!今後你我兄弟共謀大事,安定江山復興社稷,豈不是一樁美事?那回營之後我就正式任命你為別部司馬,統領兵馬隨軍聽調。咱們既是老朋友,有何要求但提無妨。這與當年又有何不同?」

「是是是。」樓圭雖連連應聲,卻不禁回頭望了一眼——就在不遠處許褚帶著幾十個披甲武士,時刻保衛曹操安全,就算是他與朋友閒遊也不例外。這樣機警戒備,這樣的地位差距,又豈能與當年同日而語!

樓圭還在暗暗感嘆老天不公,又見曹操背過身去轉移了話題:「那劉備到荊州之後境遇如何啊?」

樓圭略一錯愕,馬上清醒過來。封官許諾不過是走走形式,人家真正在意的是自己帶來的消息,他趕緊答道:「劉表待劉備確實異於常人,每日與其飲宴暢談,似乎有意遣其屯兵新野抗拒明公。」他說到這裡刻意把稱呼由「孟德」換成了「明公」。

「哼!」曹操冷笑一聲,「劉表真是一點兒長進也沒有,當初扶植張綉阻擋老夫,如今又端出大耳賊。叫別人給他擋箭,自己躲在襄陽逍遙快活,聽說最近他還僭越禮制郊天祭地,實在不曉用兵之事。劉備可非張綉之流,弄不好玩蛇反遭蛇咬啊!」他算是深有體會了,「前番官渡之戰,劉表本欲襲我,適逢長沙太守張羨作亂才勉強作罷。如今張羨父子敗兵身亡,長沙復歸劉表,他以何人接替張氏之位啊?」

「南陽張機。」

「張機?」曹操不敢相信,「那個研習醫術的張仲景?」

「正是此人。」樓圭答道,「張氏乃南陽望族,劉表雖殺張羨父子,還是要用其族人。張仲景乃族中衰微支系,用此人為太守,既可借張氏之人望又不必擔心尾大之事。況長沙一役吏民死傷,又逢惡癧縱橫,感染傷寒而死者近半,張仲景深通醫道,除治理政務之外還能懸壺濟世普濟眾生。」

曹操卻大加譏諷:「《說文》有云:『醫者,治病工也。』說穿了不過是巫醫百工之流(漢代視行醫為下等人所為,歸為巫師術士,與工匠、商賈算作同流,不能入仕為官。在華佗、張機之前,東漢有名醫費長房懸壺濟世,也是既治病又捉鬼,未形成獨立的職業體系),非君子所為。劉表用這麼個不務正業之徒當郡將,豈能安境保民?就算他能醫傷寒,難道還能醫天下之苦?」

樓圭見過張仲景,絕不似曹操說的這般庸碌,卻不便反駁,順著說:「劉景升用人差矣!當初命別駕韓嵩入都拜謁天子,您表奏其為零陵太守。韓嵩回去後被劉表猜忌,責備其首鼠兩端。前番官渡鏖戰,韓嵩力阻劉表出兵,被劉表投入監牢至今受囹圄之苦。如此鼠肚雞腸不納良言,豈能得人擁護?內外諸事不過依靠蔡瑁、蒯(kuǎi)越罷了,襄陽之人皆道劉景升高堂坐嘯,蔡、蒯二族才是荊州的真主人。」

曹操愈加冷笑:「當初劉表單騎赴任沒有根基,得蔡、蒯兩家相助站穩腳跟,殺蘇代、誅貝羽、結黃祖、延攬清流名士,立下天大功勞,劉表哪還駕馭得了?我自小就識得蔡瑁,乃頗有心計之人,聽說其妹嫁與劉表為續弦,結成郎舅之親。天下社稷之壞多由外戚干政所致,用人最忌諱這一點。至於那個蒯越,當年曾在何進府中充任西曹掾,那會兒劉表還得聽人家的呢!」

樓圭頗有感觸:「似袁紹、劉表之流雖佔據一方,卻皆是靠豪強扶持而起,唯有孟德你抑制土豪自掌權威,勝敗豈憑空而來!」

這句話說得曹操心裡暖烘烘的。抑制土豪自掌權威,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昔日兗州張邈、陳宮之叛令他幾無立足之地,今天之強盛是歷盡艱險才得來的。曹操扭頭注視著樓圭,沉默半晌又道:「天下高明之論多有相通,咱們闊別多年還是心有靈犀啊……愚兄當年遇事不決就愛聽聽你的見解,如今也是一樣。目下正有一樁事難以取捨,還勞子伯為我解之?」

「在下不敢……」

曹操不由他客套便說了出來:「倉亭戰後袁紹龜縮河北,我領兵討之半載不能得勝。而劉表棲於我後,囚韓嵩納劉備似欲有所行動。現今之際我應該北上討袁,還是該南取荊州呢?」

「這個嘛……」樓圭意屬北上卻不便直言。一者方入曹營還沒個正經名分,二者他自荊州而來,若坦言劉表尚不可取,難免有回護之嫌。

曹操看得明白:「說了這麼半天,你還不願與我推心置腹嗎?你既是我的老朋友,就該盡朋友之責嘛。說對說錯都無干係,抉擇之權豈不在我?愚兄從不因言語生怨。」曹操指天為誓信誓旦旦。

樓圭見他如此表態,總算鼓足勇氣脫口而出:「當北圖袁紹。」

「何以見得?」

「天下之威高無過袁氏,門生故吏遍及天下;天下之殷實無過河北,光武因之而得社稷。明公與袁紹對峙數載,方有官渡、倉亭之功,正當趁此之勢掃蕩荊棘,豈可一旦而棄之?想那劉表身處荊襄乃四戰之地,西有劉璋、東有孫權、南有山越(山越,古代南方的少數民族,現今壯族、侗族、苗族等許多民族在漢代通稱山越,因為支系繁多又稱「百越」。漢代時山越勢力還很強大,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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