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後院起火,曹操休掉糟糠之妻 夫妻反目

張紘一離開,諸武將就開始吆五喝六地灌酒,氣氛喧鬧起來。曹操見孔融在堂下兀自發獃,笑呵呵道:「文舉兄,今日多虧你相助。來來來,老弟敬你一盞。」他把姿態擺得很低,哪料孔融充耳不聞,竟低著頭溜溜達達出了二門不辭而別,這可把曹操鬧了個大紅臉。

「咦?孔文舉怎麼不聲不響走了?」許攸詫異地巴望著外面,「是不是有事啊?」

曹操尷尬地笑了兩聲:「嘿嘿……由他去吧。」

「哼!」劉勛滿臉不屑,「這個人也忒狂妄,說走就走連個招呼都不打,眼裡還有曹兄嗎?依我說咱們修好表章上奏天子,治他個藐視公卿之罪。」

「對對對!早就看他不順眼,今日迎接王師,這廝立而不拜就該治罪!」在座的武夫一致響應。

曹操還不願卸磨殺驢,只是冷笑;荀攸連連皺眉,朝郭嘉使了個眼色;郭嘉能說會道的,趕緊舉起酒來:「孔文舉是個冥頑不靈之徒,何必與他計較?不提他不提他!孫氏之事已定,我看咱們共飲一盞,為曹公賀喜!」他這麼一嚷,諸將紛紛敬酒,便把孔融的事岔開了。

望著一張張黝黑的笑臉,曹操心下頗有感觸,一年之前正是官渡最艱難的時候,那時連他自己都差點放棄,怎料到有今天這番痛飲呢?這些在座的將領,無論是自兗州時就忠心耿耿的于禁、樂進,還是後來收降的張遼、朱靈,甚至新近歸附的張郃、高覽,哪個不曾立下汗馬功勞?至於曹家、夏侯家的眾兄弟們,就更不在話下了……別人都撇在一旁,曹操端起酒來第一個先敬張綉:「張將軍,老夫此番得勝最應該感謝的人就是你啊!」

張綉在官渡戰前臨危投靠曹操,為其解決了背後之憂;而且交戰中一直為曹操戍守前營抗拒敵鋒,功勞實實在在,故而獲得封邑千戶、晉陞破羌將軍,是眾將中賞賜最為隆厚的。即便如此,張綉心裡還不踏實,固然他現在受到禮遇,又與曹操結成了兒女親家,可當年殺死曹昂、曹安民的仇也是永遠洗刷不掉的。所以見曹操回敬自己,心懷三分喜悅卻有七分不安,忙避席:「為國驅馳理所應當,末將不敢……」

「哈哈哈……」曹操繞出帥案,一把摟住張繡的肩膀笑道,「好親家何必這般謙讓?咱們既然同氣連枝,你的功勞也是老夫的功勞,老夫的榮耀即是你的榮耀。」說著話朝滿堂上一招呼,「來來來,你們都給張將軍敬酒!」他既有此吩咐,哪個敢違背?不管服氣的還是不服氣的都齊刷刷向張綉舉杯。

張綉見曹操似有三分醉意,驚得冷汗直流,向眾人回敬道:「諸位太過客套,末將不敢當……」他上了戰場猶如猛虎,在這小小酒宴上卻噤若寒蟬。

曹操瞥了他一眼:「當年天不怕地不怕的涼州漢子,如今怎麼婆婆媽媽的?你心裡想什麼老夫知道……自古成大事者不計私仇。昔日章邯射殺項梁(項梁,項羽的叔父,被秦將章邯所殺,後來章邯因趙高猜忌轉而率師投降項羽,項羽折箭為誓不加傷害,反而將其封為雍王),項羽折箭以誓之;朱鮪譖害劉縯(劉縯是劉秀兄長,因朱鮪進讒言,被更始帝劉玄以謀反罪名處死,後來劉秀西征,朱鮪舉洛陽城歸降,劉秀指河水為誓不加傷害,反而封朱鮪為九卿之一的少府,使其富貴終老。此二事都是帝王顧全功勞不計私仇的典範),光武指河而誓之。我曹某人怎能忘了前輩的英傑?放心吧,你與老夫共保漢室,咱們做一對擯棄私仇安定天下的表率,日後青史留名千古傳頌,豈不是美事?來來來,咱們共飲此酒!」聽罷曹操這番表態,張綉總算放寬了心,口中連連稱謝,舉起酒盞方要與諸將共飲,忽聽堂下一陣大亂——自外面又哭又罵闖進個半老婆娘來。

這女子年紀其實還不到五旬,卻已未老先衰,滿頭青色已白了大半,未施脂粉的臉上儘是皺紋;身穿著白裳羅裙、腰挽素帶、灰布衣衫,手裡攥著一隻織布梭子。她怒氣沖沖闖上客堂,跳著腳喝罵,後面追著好幾個婆子丫鬟,有的拉、有的抱、有的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勸。諸將驚得目瞪口呆,不知哪兒的瘋婆子,竟撒野撒到這裡。唯有夏侯惇等親眷識得——來者乃是曹操結髮之妻丁氏。

丁氏雖是曹操原配夫人,卻未得曹操寵愛。侍妾劉氏生下曹昂一命嗚呼,由丁氏將其撫養成人。她教養曹昂十餘載,雖不是親生卻視若己出,灌注了所有心血,操碎了心費盡了力,可到頭來宛城之戰白髮人反送黑髮人。曹操納張濟之妻,惹得張綉降而復叛,曹昂讓馬救父死於亂箭之下,連屍首都沒留下。丁氏痛不欲生,變得脾氣暴戾動輒便怒,屢屢責罵曹操害死兒子,夫妻關係已名存實亡。曹操自知理虧,也不與她爭執,家中諸事由卞氏做主。又有環氏、杜氏等美貌姬妾,個個溫香暖玉燕語鶯聲,只把丁氏看做是心恙之人,打發丫鬟婆子哄著也就罷了。好在曹操時常征戰在外,丁氏每日守著織機耗費光陰,日子一久也就和緩了。

哪料今日幕府設宴,僕僮往來驚動後宅。丁氏聽說殺子仇人也來了,又悲又恨,也顧不得什麼內外禮數,怒氣沖沖闖上正堂,哭著嚷著找張綉報仇。

曹操見丁氏不顧男女之禮出來攪局,臉紅得似炭火一般,生怕諸將瞧他家裡的笑話,趕緊拍案斷喝:「胡鬧!老夫與眾將飲酒,豈容你一個婦道人家攪擾?出去!」

丁氏哪裡肯依,站在堂上兀自破口大罵:「張綉狗賊站出來!你害死我兒,有何面目進這府門!我恨不得食爾之肉寢爾之皮!還我兒子來……」她畢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流,並不識得哪個是張綉,索性指手畫腳把在場之人數落了個遍。

曹操又羞又惱,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越發火越丟臉,只能狠拍帥案嚷著:「來人!夫人瘋迷了,把她拉回房去!」

「你才瘋迷啦!我要給兒子報仇!」

外面的衛士、僕僮倒是不少,都把腦袋壓得低低的,沒一個過來拉扯的,男女有別不好下手,誰敢動司空夫人啊?丫鬟婆子倒是一擁而上,拉的拉抱的抱,卻不敢使勁。丁氏非但沒叫她們拖下去,反而愈加惱怒,口裡罵的已不只是張綉:「曹阿瞞,你這沒良心的老殺才!兒子的仇都不報了……當初若非你勾搭寡婦,昂兒何至於死於狗賊之手?如今仇人近在咫尺,你非但不給昂兒報仇,反給狗賊高官厚祿,還跟他結為親家,你對得起咱那苦命的兒子嗎?無情無義的老東西,野狗啃了你的心!快還我昂兒來……我苦命的兒啊……」她鬧得披頭散髮聲淚俱下。

此番話倒也入情入理,曹操被她罵得無言可對,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只是干喊著:「婦道人家曉得什麼?你給我回後宅去!你給我……給我……」他也不知該如何處置。

這酒還怎麼往下喝?郭嘉頭一個坐不住了,尷尬地笑了兩聲:「主公剛剛回府,想必還有家務料理。屬下不便叨擾,改日再來拜望。」說罷順著牆邊就溜了;軍師不管家務事,荀攸深施一禮拉著袁渙匆忙告退。他們這一走如同開了閘,諸將誰也不好意思看這笑話,眨眼工夫窸窸窣窣全走了,只剩下夏侯惇與張綉。

夏侯惇之子夏侯懋娶了丁氏之女,論起來丁氏既是嫂子又是親家,想留下來勸說幾句;張綉本就有些不安,這會兒見丁夫人撕心裂肺、曹操惱羞將怒,也顧不得男兒膝下有黃金了,堂堂的涼州漢子竟伏倒在地高呼道:「夫人無需動怒!千錯萬錯皆是我一人之錯。今日罪將在此,要殺要剮任憑發落!」

「原來是你!好狗賊!」丁氏一見仇人分外眼紅,撲上去就要打,左右丫鬟死死抓著不放。她情急之下把織布梭子狠狠擲了出去,這一梭正打在張綉面門上。

曹操實在忍無可忍了,張綉是他千方百計拉攏過來的,官渡之戰多虧此人,剛才他還在信誓旦旦勸慰人家,現在這一梭打在人家臉上跟打在自己臉上有何分別?曹操一氣之下把帥案掀了個底朝天,什麼果蔬酒菜滾得滿地都是:「瘋婆娘!若不念你喪子,老夫早把你休了!若再敢對張將軍無禮,我就……我就……」

「你要怎樣?」丁氏嚷道。

「我就宰了你!」曹操話到嘴邊不得不說。

「老東西!你就是殺了我,今天我也得給昂兒報仇!」

夏侯惇暗暗叫苦,情知張綉再不走非鬧出人命來,趕緊上前攙起:「張將軍,夫人與曹公稍有爭執,兩口子的事與咱無干,走走走……」不由分說拉著他就往外走。

丁氏眼見仇人慾逃,也不管曹操了,掙開左右就追,慌裡慌張追到堂口,迎面圍上一大幫人——卞氏、環氏、秦氏、尹氏、杜氏等姬妾全來了,後面還有曹丕、曹彰、曹植、曹真、曹玹、曹沖等幾個大大小小的公子。諸人跪倒在地攔住去路,有的拉著臂膀喊姐姐、有的抱著大腿叫母親;後邊的丫鬟婆子也追上了,抱著她肩膀不撒手。

丁氏無法脫身,眼巴巴瞅著夏侯惇與張綉出了垂花門,無可奈何伏地痛哭:「我那苦命的昂兒啊……」她這一哭在場的姬妾丫鬟也隨著掉眼淚,弄得幕府院落哀聲一片。

「都給我住口!」曹操怒氣沖沖走了出來,「老夫貴為三公,許都內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