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後院起火,曹操休掉糟糠之妻 敲打孫權

張紘乃廣陵士人,因戰亂避禍江東,後被孫策禮聘擔任正議校尉,與彭城張昭共為軍中謀主,協助孫策開闢江東基業,人稱「江東二張」。後來孫氏強盛,力挫廬江劉勛、江夏黃祖,便派張紘到許都獻表,名義上表示尊崇朝廷,實際上是向曹操示威。那時曹操還在備戰官渡,哪敢輕易招惹,只得與孫氏結親,又以天子名義拜張紘為侍御史留任朝中,還特意關照荀彧、孔融等對其多加禮遇。但是好景不長,孫策欲在袁曹對戰之際坐收漁人之利,不料被陳登挫敗,又在二次北伐途中遇刺身亡。

孫策一死,江東對曹操的威脅自然解除,張紘這個倚著靠山的使者反而成了砧上魚肉,被牢牢攥在曹操手心裡,在許都的歲月幾乎是度日如年,每天都是如履薄冰。特別是孫權搶先攻滅李術之後,張紘的處境更加尷尬,心中可謂喜憂參半——喜的是孫權不負父兄壯志,似是個可保之主;憂的是曹操勢力已穩固,江東遠不是對手,奇襲廬江過早暴露了鋒芒。

這日王師回朝,張紘料想老曹遲早要跟他清算兵襲廣陵的賬,索性躲在省中不去迎接。繼而聞知曹操帶諸將入宮道賀,他實在坐不住了,趕緊找到荀彧求其從中美言。正在訴說之際,孔融笑呵呵來約他赴宴,荀彧順水推舟在一旁敲邊鼓,張紘心裡更沒底了,連番推辭不去。不多時就聽金鐘齊響,曹操等人已辭駕離宮,張紘推脫不過,只得揣著忐忑上了孔融的馬車,尾隨眾將馬隊同赴司空府。

孔融也真有訣竅,到府中不忙著見曹操,卻道:「曹公許久未歸必有些家事,不方便來了就打攪,咱隨便找個地方坐坐。」竟把張紘領到掾屬房去了。

毛玠、張京、司馬朗等正在處理公務,見孔融領著張紘來了,趕緊讓到上座,把差事都扔到一邊,湊過來說閑話。這個說道:「曹公前日下令徵辟的人避難江東,兵戎相隔來不了呀!」那個又道:「不單官渡之役急需善後,廣陵郡也要安撫百姓。」有人故作糊塗:「廬江的事完了沒有?那地方究竟是歸屬朝廷,還是歸孫氏管轄?」還有人公然抱怨:「官渡用兵之際有人趁火打劫,是不是該向曹公提議算算舊賬?」表面是與孔融聊天,其實句句影射張紘背後的孫氏。張紘不好張口,索性也裝糊塗,低頭不語暗自忍受。

就這麼如坐針氈忍了小半個時辰,長史劉岱才溜溜達達進來:「喲!二位大人早到了呀,怎不知會一聲?宴席都擺下了,快請到堂上去吧。主公要責怪我不會辦事啦!」

挨了半天窩心罵,張紘哭笑不得,與孔融轉側門來至正堂下。離得老遠就聽裡面人聲喧鬧,門帘高挑著,曹操正背對著堂口,手裡舉著一把寶劍向眾人展示:「怎麼樣?此劍可算得世間少有之名器?」眾人連聲附和讚不絕口。

孔融沒好意思唐突,立在門口待劉岱先去通稟。仔細觀瞧,但見曹操掌中之劍甚是奇特,乃是久煉純鋼打造,全長將近五尺,刃寬竟有一尺,比普通佩劍大了不少,簡直能當盾牌用,劍柄處金絲雕花多嵌寶石,確實堪稱寶貝。劉岱進去通稟,曹操卻似未聽見,兀自向眾人誇耀:「這劍還有一宗秘密,叫你等見識見識!」說罷順手拿起一盞酒潑在劍上,那寒光耀眼的劍身隱隱約約顯出篆體的「倚天」二字。

「好一把倚天劍!有此寶器更壯曹公聲威!」也不知誰扯著嗓子嚷了一聲。

曹操擎劍在手上下打量,沉吟道:「鋒利還在其次,妙就妙在這『倚天』二字。老夫建功立業乃是倚仗天威,代當今天子掃滅狼煙,若是有人敢公然抗拒,那就是與天子作對,與大漢朝廷作對。即便他遠在濱海地處百越,我曹某人一概倚仗天威,用這倚天劍將其誅滅!」

喝彩聲中眾人豪飲,曹操看似漫不經心地回了一下頭,瞧見孔張二人,趕緊收起寶劍斥責劉岱:「二位大人既然來了,何不通稟?你這差事怎麼當的?」

劉岱知道是故意發作給外人看,趕緊跪地請罪。孔融勸道:「劉長史已經稟報過了,曹公沒聽見。」

曹操假模假式拍拍腦門:「哎喲喲,多有得罪,快請快請!」

張紘將信將疑,反覆琢磨著那句「即便他遠在濱海地處百越,我曹某人一概倚仗天威,用這倚天劍將其誅滅!」這話是不是沖江東孫氏說的;作揖上堂,見在座之人除了武將就是幕府參謀,竟再無其他朝官,張紘心中的不祥之感愈加強烈。

孔融卻放得很開,隨手拉張紘坐到一張空席前,戲謔道:「孟德兄,這倚天劍何處得來?該不會是從袁本初的大營吧?」

「袁紹豈配這『倚天』二字?我也是偶然得之……」倚天劍的確不是官渡繳獲之物,卻是趙達、盧洪替他挖掘梁王墓泄恨,在梁孝王的陵寢中發現的陪葬品。這件事影響很惡劣,官渡戰前陳琳還在檄文里提到,甚至添油加醋說曹操設「發丘中郎將」「摸金校尉」等職專門盜墓。現在好不容易被人淡忘些,他可不想再提起,趕緊把劍收到匣中。

張紘這才注意到,緊挨著曹操坐的既不是夏侯惇也不是荀攸,而是官渡投誠的故人許攸和任過沛國父母官的劉勛,這或許算不上什麼大事,但也可以揣測出,曹操是想提高一下那些早年故交的地位,再樹立一幫親信。軍師荀攸卻坐在張綉等將的下垂手,與掾屬袁渙共佔一席,郭嘉、程昱更在其後。張紘正不得要領,卻見曹操忽然端起酒相讓:「久聞張大人乃廣陵名士,前番出征在即,未能多與卿盤桓,曹某先敬您一盞!」

「不敢不敢,」張紘連忙避席,「曹公得勝還朝,下官還未向您賀功呢……」

曹操打斷道:「提這些客套話做什麼?曹某是真心讚賞您,不喝就是不給老夫面子。」

張紘哪還能抗拒,端起酒來仰脖就飲,正所謂無功不受祿,這糊塗酒簡直是順著後脊樑灌下去的。放下酒盞緩緩落座,屁股還未沾到榻上,就聽許攸突然開言:「說到張大人的故鄉廣陵,那裡可出了個好官!陳登陳元龍不但治民有方,而且頗能用兵。」說著話朝劉勛擠了擠眼睛,「以在下觀之,陳元龍比子台兄強。你服不服啊?」

張紘洞若觀火,這些話都是有用意的。劉勛當初被孫策擊敗,部下流散家小被俘,才投靠曹操;陳登卻在廣陵以少勝多擊退了孫策,這話里話外全是沖江東孫氏說的。張紘預感明槍暗箭就要打過來了,連筷箸都不敢碰一下,凝視著諸人舉動。果不其然,劉勛立刻借題發難:「哼!陳登不過誤打誤撞罷了,我偏沒這等運氣。可恨孫策小兒死於刺客之手,若不然我定要聯兵江表報仇雪恨!」

許攸捻著小鬍子,繼續煽風點火:「子台兄自度比李術如何?莫說是孫策,只怕連人家弟弟也鬥不過吧?」

劉勛以歪就歪,提高了嗓門:「孫權孺子算什麼東西?若不是老子跟隨曹公身在河北,早就發兵剿了李術,何至於叫他搶個便宜?」

「現在舉兵也不遲嘛。」樂進把吃著一半的肉都扔下了,「劉將軍若要興兵,末將願討個先行。孫策雖死,周瑜、程普還在,倒要跟他們分個高低上下。莫說是復奪廬江,連江東之地都給他平了!」

「對對對!」樂進這一鬧,夏侯淵、張遼、朱靈這幫愛搶功的兵痞立時響應。

「嗯哼!」夏侯惇重重咳嗽一聲,眾將聞聽都安靜下來,他瞪著一隻僅有的右眼,兇巴巴掃視眾人,「用兵這麼大的事情,豈由你們隨便聒噪?」

曹操笑容可掬瞟了他一眼:「元讓你又意下如何呢?」

夏侯惇會意,冷笑道:「江東孫氏藐視朝廷已久,官渡會戰之時又襲擊廣陵,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今劉備雖敗,尚在汝南流竄。主公可遣一軍將其剿滅,繼而與李通合兵一處直逼江淮,以劉勛將軍為先登,再約陳登、臧霸兵出廣陵自下游出擊,主公親統大軍殿後,必能一戰而定江東!」

這個戰略擲地有聲,堂上眾將不再叫嚷,直勾勾看著曹操,等待最終決定,可曹操偏不說話。張紘手心都攥出汗來了,掃視眾將凶神惡煞形如鬼魅;荀攸、郭嘉等卻低著頭不搭茬;而坐在身邊的孔融竟全不入耳,又是酒又是肉,吃得順嘴流油。張紘不禁拉了拉孔融衣袖:「文舉兄,你看這用兵之事……」

孔融樂呵呵道:「愚兄不諳用兵之道,這些事全憑曹公做主,我只管吃喝就好。來來來,咱們同飲一盞。」

張紘早聽人說過,孔文舉氣死人不償命,今天算是領教了,這哪裡是慶功會,分明就是專門給他張某人擺的一場鴻門宴啊!張紘品透了滋味,又見曹操正笑眯眯望著自己,情知這局外人是裝不下去了,便咬咬牙出席拜倒:「請恕下官唐突,有一言還請曹公三思。」

曹操就等他跳出來:「今日非是文武大宴,不必拘禮。子綱有什麼話坐下來慢慢說。」

張紘可沒敢動,依舊跪在那裡:「下官以為未可討伐江東。」

「為何?」曹操邊吃菜邊問話,似乎滿不在乎。

張紘從曹操的問話中聽不出任何特別語氣,摸不透是實是虛,趕緊搜腸刮肚編理由:「因為……因為……孫策方死孫權年少,乘喪出兵大不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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