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跟映翔去玉嶺的第三天,入江從午後就在李家自己的房間里寫調查報告。

他寫寫就脫離了學術論文的格式,變成了美術評論的調子,所以他極力控制寫作速度,弄得遲遲沒有進展。

在他的皮包里的參考文獻中,只有先輩研究員在西湖附近的飛來峰拍攝的十二張佛像照片和這位先輩寫的調查報告。

飛來峰上為數眾多的佛像是刻在天然洞窟內外的岩面上。尤其是彌勒像極其珍貴,美得無與倫比。

但這些佛像不是象玉嶺那樣刻在峭立的懸崖上。嚴格地說,也許是根本無法相比。不過,要是比較下去的話,反而容易成為學術論文的體裁。

他獲得了一個月的時間和旅費,所以必須要把調查研究的成果歸納整理起來。

他寫寫抹抹,抹抹寫寫,感到很難寫下去。這時天已經黑了,房間里暗淡起來。為了節約燈油,他暫時沒有點燈,躺在床上休息。

這時聽到大門外有人在大聲地嚷嚷。

入江爬了起來,走出了房間。他以為是出了什麼事情。

在走廊里碰到了李東功的太太,於是他問道:「出了什麼事嗎?」

「據說營房裡起了火。」李太太回答說:「不是什麼大事,據說火很小。是劉大爺跑來告訴我們的,跟我們也沒有什麼關係。是劉大爺聲音大了一點,吵了您吧。」

「沒有,我工作累了,正在躺著休息……要是營房裡起了火……」

「入江先生還得去看看吧?」

「是呀。」

他的身分在形式上還是屬於守備隊。既然是自己所屬的部隊發生了火災,恐怕還是應當去一去。儘管說是小火,裝著不知道也有點不合人情。

入江匆忙穿上衣服,決定到營房去一趟。

狹長的營房是南北延伸的,它的南端還在冒著白煙。已經看不到紅色的火焰,看來火已經撲滅了。

一走進營房,伊藤伍長還在揉眼睛。入江跟他說道:「火好象已經滅了吧?」

「嗯。滅是滅了。」伊藤伍長有氣無力地這麼回答說。在薄暮中看不清他的臉色,但可想像出很不佳。

「真倒霉,伊藤伍長肯定要挨三宅少尉的一頓申斥!」入江心裡這麼想,對他很同情。

守備隊留下以伊藤伍長為首的十五人當留守班,三宅少尉率領其他的人出動到新林鎮去搞清鄉工作了。

伊藤伍長負有留守的責任,雖說火災不大,但由於不注意而發生了火災,他感到沮喪也是理所當然的。

到新林鎮單程需要兩小時半,來回就要五小時,再加上在那兒搞清鄉工作的時間,下午出發的守備隊,不到半夜是回不來的。

營房內空空落落的,出動的軍隊顯然還沒有回營。

「還沒出大問題,這就算不錯啦!」入江想安慰安慰意氣消沉的伊藤伍長,他這麼說。

起火的房子,是這座宅院南邊拐角上一間象堆房似的小屋,守備隊從來未用過這間房子。反正是別人的房子,應當說沒有多少實際損失。

「這可成了大問題了。」伊藤伍長垂頭喪氣地說。

「成了大問題?」入江反問說。

伊藤伍長周圍的士兵們也都沒精打彩。

「問題是彈藥全部叫人家給盜了。」

「彈藥?」

「是呀。因為起了火,大家都去救火,乘這個空子把全部彈藥給盜走了。」

「是嗎?」

守備隊的彈藥庫在宅院的北端,恰好在與火災現場相反的一端。

「咱們上當了。」伊藤伍長嘆了口氣說「這是游擊隊有計畫搞的。在那個堆房放火,肯定也是他們千的。咱們一心想快點把火撲滅,連彈藥庫的哨兵也跑去救火了。要是平常的話,人多,恐怕就不會幹出這種蠢事。」

據說大家都忙著去救火,彈藥庫沒有人看守,被人撬開了鎖,把庫存的彈藥全部盜走了。

在從丹岳回來的途中,燒毀了補給的彈藥,因此後來就沒讓這邊派人去領取,而由兵力多的丹岳組織了一個小隊人數的運輸隊,把彈藥送到瑞店庄來。

這些彈藥全部被盜走了,三宅少尉將會怎樣大發雷霆,這是完全可以想像的。

「我真想死掉算了!」伊藤伍長用手捶著自己的腦袋,揪下頭上的軍帽,揉成一團。

入江想不出安慰的話。

「說起來,」伊藤伍長朝四周亂吐著唾沫,恨得牙痒痒地說:「在起火之前,營房北面圍牆的外面就停了好幾輛馬車,上面裝著麻袋和木箱。就是這些傢伙乾的。咱們發現太晚了。翻牆過來的人恐怕相當多。一定幹得很麻利迅速。咱們發現得晚,可是他們是把撬開的鎖好好地安在那兒才跑掉的。」

據他說救火的時間花了約二十分鐘。就在這期間,游擊隊敏捷地發起行動,把彈藥盜走了。

關於堆房起火,事先已發現有撤了汽油的痕迹,但往意到的時候,火勢已迅猛地燒起來了。

火被撲滅之後,來救火的彈藥庫的哨兵又未立即回到崗位。圍著現場看熱鬧,看來在任何社會裡,突然發生的事件,都會引起人們特殊的興趣。

士兵們意識到有問題,是在發現牆外扔下了麻袋和木箱之後。

有的士兵記得這些東西原來是裝在附近的馬車上。他們感到奇怪,一查看,木箱、麻袋裡裝的都是廢紙屑。

接著又發現一部分圍牆被破壞得很厲害,覺得這是不是有人闖進來了,這才打開彈藥庫來看。

彈藥庫里幾乎空空如也!

這是守備隊駐紮瑞店庄以來最大的不吉利的事件。

負責人伊藤伍長說他想死掉算了,這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留守班派出了傳令兵,把這次事件報告了正從新林鎮回營途中的三宅少尉。

所以三宅少尉回到瑞店庄的營房時,當然早就知道了這次事件的梗概。

留守班的士兵們耷拉著眼皮迎接小隊長的歸來。三宅少尉咧著嘴巴,皺著眉頭。這副樣子與其說是憤怒,還不如說是可怕。

「伊藤,你來一下!」

少尉把伍長叫進自己的房間。

約摸過了二十分鐘之後,三宅少尉從房間里出來了。伊藤伍長也跟在他後面走出來。伊藤的臉色蒼白。大概是挨了小隊長狠狠的一頓訓斥。

三宅少尉命令全體人員在營房的院子里集合。

入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他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否也包括在這全體人員之內。

他是守備隊的客人,決不是三宅少尉的部下。他沒住營房,而是住在李東功的家裡。這固然是他自己的意思,但是三宅少尉似乎也希望他這樣做。

不過,如果入江要是住在營房裡的話,他或許能為兵員很少的留守班起一點作用。但不能想像因為有了入江,彈藥庫的哨兵就不會跑去救火,因而就會把游擊隊擊退。

「彈藥庫的哨兵正因為去了火災場,才活了一條命!」入江心裡是這麼想的。

如果說火是游擊隊放的,其目的一定是要把大部分士兵釘在營房的南端,而便於自己在北端下手。這時彈藥庫的旁邊如果留下一兩個士兵,游擊隊肯定不是把他們開槍打死,就是在他們的腦門上狠狠地一擊,然後再去執行他們的計畫。

哨兵不在自己的崗位上反而好了。

「假定我在那兒,結果還是一樣,最多只不過提前幾秒鐘把火撲滅而已。」入江是這麼想的。

他沒有什麼道理非要聽三宅少尉的說教不可。他雖然這麼認為,但有一種氣氛使他不能離開這裡。

他站在最後一個分隊的排尾。

三宅少尉接受了大家的敬禮之後,開口第一句話就說:「過去的事情已經沒有辦法了。」這句話大出士兵們的意外。

他接著說道「必須要考慮的是,今後再不要第二次發生這樣的事。因此我想要很好地來研究一下今天的事件。」三宅少尉說到這裡,朝部下掃視了一眼。這時傳來了伊藤伍長的乾咳聲。

「很明顯,」三宅少尉在這以前說話的聲音很低,這時突然放大嗓門說道:「游擊隊一定是知道了我們守備隊要去新林鎮,才搞了今天的襲擊戰。我們離開營房的時候,當然是排著隊伍出發的,所以誰都看見了。不過,我們要到哪裡去,什麼時候回來,這隻有少數人知道。就連走出營房正在行軍的士兵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麼地方。我事先只對下士官們說過今天的行動計畫。還叮囑他們不要告訴士兵。因此,如果說有人透露出去,那就只能從下士官中來考慮。」三宅少尉好似把下士官們的臉一個一個地挑出來打量一番之後,才繼續說道:「你們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好好地想一想,到底有沒有跟誰透露過去新林鎮的行動。游擊隊一定早就知道了我們守備隊要去的地方。我是這麼認為的。他們預計到去新林鎮要到半夜才能回來,因此等到黃昏薄暮容易逃脫的時間到來之後,才發動突然襲擊。也不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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