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車子停在生產大隊隊部的前面,瑞店庄生產大隊隊長出來歡迎。

過去三宅少尉的守備隊駐紮的房子,現在變成了生產大隊隊部。

天已經暗了,而孩子和老人們卻自然地集中到這裡來,帶著希奇的眼光,遠遠地望著入江。大概是這個地方很少看到穿著西裝的外國人吧。

「在這些老人中,一定有二十五年前在路上碰見過的人。」入江心裡這麼想。他還不能完全消除這種傷感的情緒。

生產大隊長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以前入江在這裡的時候,說不定他還是一個拿著棍棒,赤著腳,在田地里或空場上到處奔跑,拖著鼻涕的小傢伙哩。

「在吃飯之前,請看一看博物館吧。」年輕的隊長說。

「博物館!?」入江詫異,這樣的鄉村竟有博物館?不覺反問說。

「準確地說,應當叫陳列室吧」隊長風趣地笑著說:「在這所房子里有一間陳列室。大致地瀏一眼……嗯,不到五分鐘吧。」

入江接受了隊長的邀請,參觀了所謂的「博物館」。

這間屋子在這座房子當作營房的時候,是守備隊的食堂。

這裡能引起入江興趣的美術品一件也沒有。一百年前太平天國戰爭時,這裡的農民曾經起來暴動。屋子裡陳列著長矛、鐮刀等,當時農民軍的武器。

牆上掛著畫,畫著手持紅纓槍、鋤頭的農民們圓睜怒目,衝鋒陷陣的情景。另外還懸掛著反映抗日戰爭時期當地人民反抗的照片和繪畫。

「對,三宅少尉以前被游擊隊搞得很苦惱……」,入江想起了當時的一次事件:事件發生在點朱儀式以後的第四天。

離瑞店庄幾十公里處,有一個地方叫丹岳。入江聽去過那裡的士兵說,那裡也有一些摩崖佛,但規模沒有玉嶺那麼大。

「我想去丹岳看看。」入江以前曾向三宅少尉提出過要求,「一個人去很危險。而且我也要負責任。……反正最近我就要派士兵去丹岳,那時我讓你一塊兒去。」三宅少尉說。

丹岳有一個中隊的日本軍,瑞店庄的駐軍實際上是那兒的一個支隊,補給物資的據點也是在那兒。

這次恰好瑞店庄要派十名軍隊去那裡領取糧秣彈藥。

「你一塊兒去嗎?」三宅少尉說:「雖然當天就要回來,但在那兒拜一拜佛的時間還是有吧。」

叫三宅少尉這麼一說,入江認為是個好機會,於是決定去。

當時他對映翔越來越愛慕,他覺得應當讓自己的頭腦冷靜一下。

指揮聯絡隊的是長谷川上等兵。入江跟這個關西出身的上等兵一塊兒看過點朱,關係相當好,一切都很合適。

丹岳這個村鎮比瑞店庄要大一倍多。那兒的中隊長山崎大尉的為人跟瑞店庄的三宅少尉不一樣,他是一個樸素的、寬容的、不叫人感到拘束的軍人。

「啊,這可是重要的研究啊!」山崎大尉聽了入江的說明,發出了讚歎聲。他能夠以謙虛的態度對待自己所不熟悉的世界。

中隊長爽快地表示要盡量給予方便。但入江婉言謝絕了。

「需要的只是我的眼睛,不必麻煩士兵了。」

「是嗎。這麼有意義的研究,我希望能盡量給予協助。」

山崎大尉遺憾地說。

最後決定只借用一個士兵擔任嚮導。

丹岳鎮外有一座祖師廟,廟後小山崗的山腳下刻有摩崖佛。

玉嶺的山峰是由岩石形成的。而丹岳祖師廟背後的山崗子上覆蓋著樹木,唯有山腳下到處露出岩石,所以沒有象玉嶺那麼大的空間來雕刻雄偉的巨像。這裡雕刻的都是小佛像,而且岩面腐蝕得相當厲害;覆蓋著相當厚的苔蘚。

那些淺刻著的佛像,大部分線條已經開始模糊了。

入江折下一根樹枝,剝掉苔蘚,開始尋找被掩蓋著的佛像。

乍一看,這裡的佛像要比玉嶺的古。其實那只是因為遭到濕氣的侵蝕,表面看來是如此。從佛像的形式或線條等來看,可以看出要比玉嶺的佛像新得多。

可以想像這是在建造祖師廟時,由專門的石工雕刻的,它沒有玉嶺佛像的那種外行人雕刻的痕迹。有一座立著一隻膝頭的觀音像,那顯然是宋代以後的形式。

羅漢像很多,其中有幾座精彩的像很富有個性。

由於時間有限,入江在這裡沒有作素描,而使用了照相機。

他是午後到達的,但為了在天黑之前回到瑞店庄,必須要及早從這裡動身。

入江把當嚮導的士兵打發回去之後,在這裡同摩崖佛打了近兩個小時的交道。

「你是為了忘掉映翔才這麼熱心吧,」他的心裡突然冒出了這個想法,就好似一對不懷善意的眼睛看穿了他的心。

過了一會兒,山崎大尉來看情況。長谷川上等兵也一起來了。

「咱們立即回去。你咋辦?」長谷川上等兵第一句話還是軍隊的語調,但第二句話就露出了關西鄉音。

「還未完的話,就住在這兒吧。明天早晨走也可以」山崎大尉說。

「不,已經完了。佛像比預想的要少,不需要花那麼多時間。」入江這麼回答說。他把相機裝進套子。實際上他已經仔細地觀察了摩崖佛。當然,如果要忘卻映翔的面影,那恐怕在這裡待多少天也很難說夠。

回到中隊隊部,運給瑞店庄守備隊的糧林彈藥已經裝在兩輛馬車上。

「可要小心注意羅!」山崎大尉對長谷川上等兵說:「最近游擊隊的勢頭已經衰了。不過,這樣的時候反而更加危險。我感到他們就要出動了。」

「您不要嚇唬我了。」長谷川上等兵縮了縮肩膀說。

「還是小心為好。嗯,你們有十個人,不會有問題。入江先生就拜託你們啦。」山崎大尉這麼說後,回頭看了看入江。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對一個民間學者的關心決不是表面的敷衍。

兩輛馬車朝著瑞店庄出發了。十名士兵肩上扛著槍,走在馬車的周圍。這條路是可以通自行車的,但入江有些顧慮,沒有把自行車帶來;從瑞店庄出發的時候,三宅少尉也沒有說要他騎自行車去。

山崎大尉說要把馬借給他騎。但入江說自己沒有騎過馬,謝絕了。在這樣的地方也表現了兩個軍人性格的差異。

臨出發的時候,山崎大尉問入江說:「你沒有帶武器吧?」

「沒有帶。」

「這不行。游擊隊不知道會在什麼地方出現,讓你赤手空拳到這裡來,這是三宅少尉的疏忽大意。……對,我還有一支手槍,把它借給你吧。」

「是嗎。」入江這次沒有拒絕。

山崎大尉走進房間,取出手槍,簡單地說明了用法,把它遞給了入江。

出了丹岳,士兵們不時地高唱軍歌,很是精神。面入江由於不習慣行軍,感到十分疲累。長谷川上等兵看了看他的腳步,笑著說:「入江先生,咱們是全副武裝的,你只是口袋裡裝一支手槍呀。」

入江搔了搔腦袋說:

「對不起,我想盡量不成為你們的累贅。」

「出現了游擊隊的時候,我會下命令的,你就照我的命令做。走路的時候還不要緊,要是打起仗來,也許就變成累贅了。」

「我明白了。」

「不過,這一帶還不用擔心。到瑞店庄的路上,只有一個危險的地方。」丹岳的祖師廟背後的山崗子,很快就象趴伏在地平線上似的低了下去。前面有個地方好象是個小小的丘陵地帶。長谷川上等兵指著那裡說:「就是那裡。危險的是道路夾在兩山中間。有左右兩邊突然遭到襲擊的危險大概有五百米長吧。來的時候還沒有出問題」

「是呀。」入江回答說。

入江記得從瑞店庄來丹岳的時候,也是從那裡通過的。

在到達那裡之前,十名士兵一直是走在一起。只有在那裡是散開來跑步通過的。

這座丘陵漸漸地靠近了。

在道路即將被吸進兩山之間的時候,長谷川上等兵命令休息一會兒。他對士兵們說:「從這裡往前走,要和來的時候一樣,跑步通過。來的時候沒有出什麼事。但回去我們是帶了糧秣彈藥,也許有人在埋伏著。大家把槍的保險栓卸下來,要準備好隨時應戰。兩輛車要保持約三十米的距離。」

接著下了出發的命令。

打頭陣的車由五名士兵保護著,迅猛地跑起來。

入江覺得自己不能落後,決定跟著第一輛車子走。

車輪子軋著路上的小石子,發出很大的聲音。沙塵被軍靴踢得飛舞起來。

「嗨嗬!嗨嗬!」士兵吆喝著拚命地奔跑。

五百米的距離令人感到非常長,左右兩邊的山好象馬上就要朝自已的身上壓下來似的。

入江跟士兵們不一樣,他是輕裝,總算沒有落伍,跟著車子跑過來了。

兩邊的山終於低下來了,眼前展開一片平地。

「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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