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綁在身上的繩子吃進了皮膚。入江疼痛難忍,對綁他的人感到憎恨起來。

身子懸空,他被人們抬了起來。

「喂,鄭大個子,你把那輛自行車連行李一塊兒帶走……」聽到有人這麼大聲地說著。

「你竟敢把日本人引進來!」有人大聲地斥責說。

「而是他自己來的……是,我不能趕他回去。」老人哆哆嗦嗦地回答說。

「不準撒謊!我們完全清楚是你把他領來的。」

這樣的對話聲愈來愈遠了。拾著入江的人們邁腿跑了起來。

跑了一會兒,他被扔在一塊堅硬的木板上,好象是裝在一輛板車裡。

入江雖然很害怕,但還沒有失去判斷情況的冷靜。

「也許不會槍斃,只是當作人質。如果蒙上眼睛只是為了以後不讓他知道來路,那或許還有釋放的可能吧?」入江心裡這麼琢磨著。也許這是過於樂觀的估計。

車輪子的聲音很響,搖晃得十分厲害,入江的後腦勺和脊背不斷地磕在大車的木板上。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車輪子的聲音停了,他的身子又再次被抬起來。

過了不久他又被扔下來,解開蒙眼布之後,他才知道是被扔在一張床上。

這是一張中國式的床,床板上只鋪著一張草席,顯得十分堅硬。

「怎麼樣?有點痛吧?路很不好,沒有辦法。」剛才拿著步槍的那個小夥子,坐在床前的木椅子上,跟他這麼說。

入江突然被解下蒙眼布,感到服睛發花。雖然待在屋子裡但門是敞開著的,陽光照滿了屋子,刺痛了入江的眼睛。

「看來他知道我懂中國話。」入江望著對方的臉,心裡這麼想。

在老人的家裡來不及仔細地察看對方,現在這麼對著面一看,才知道這小夥子雖然生著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但他那小嘴巴邊還帶有孩子氣。年紀大約二十歲左右。

看來他的性格有點浮躁,坐在那兒一個勁兒地抖著腿。

實際上他恐怕也有點膽怯,他避開入江的目光問道:「你到這裡來要幹什麼?」

「我是學者,來研究玉嶺的摩崖佛。」入江回答說。

「這我已經從剛才搜出的身分證中知道了。我問你這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有證據嗎?」

「那倒沒有。不過,你連身份證也表示懷疑,那我就沒有辦法了。」

「你是來搞清鄉工作的吧?」

「清鄉工作?我的身分不是搞這種工作的人。」入江這麼回答說。他試著活動了一下身子,繩子吃進手腕,疼痛難忍,他皺了皺眉頭。

「喂!小湯,你來一下。」他聽到有人這麼說。

屋子裡並沒有其他的人。注意一看,在這間房間的前面,沖著外面有一塊象涼台似的鋪著磚的地方。那裡放著一張藤躺椅,從柱子間可以看到躺椅的一半。

躺在躺椅上的人只能看到下半身。這人穿著米黃色的褲子,穿著黑色球鞋的腳尖朝上蹺著。看來他早就躺在那兒。

「是。」這個叫作小湯的小夥子答應了一聲,朝他那兒走去。這個躺在躺椅上的人好象是個頭頭。他小聲地好像下什麼命令,談了好長的時間。

小湯一回來,就把入江的身子翻轉過來,開始解繩於的結。

「並沒有綁得這麼緊呀……」小湯邊說邊解繩子。

「怎麼樣,舒服了吧?」小湯笑嘻嘻地又回到椅子邊,盤腿坐在那兒。

入江的手腳恢複了自由,抬起上身,兩手象划船似的爬到床沿,翻身坐在那兒,鞋底勉強達到地面。

小湯手裡拿著一個小本本。他一會兒看看小本本,一會兒看看入江的臉,問道:「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

看來是躺在躺椅上的那人教了他該問的問題,他把它記在本本上。

「日本的K大學。」

「什麼專業?」

「美木史;主要是中國和日本的美術史。」

「當時的主任教授叫什麼名字?」小湯好象十分了解情況,這麼問道:「是飯島先生。」

「北京C大學美術史的老師是誰?」

「蔡伯讓先生;他對我很了解。有什麼懷疑,可以打電話詢問。」

「不準多話!」小湯又看了看本本說:「那麼,中國最早研究大同石佛寺的是誰?」「是一個叫陳垣的人。他曾在《東方雜誌》上發表過論文《記大同武州石窟寺》。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可能是最早的吧。」

小湯回頭朝身後看了看。大概是要觀察一下躺椅上的人的反應,證實對方的回答是否對。看來回答是通過了,小湯義開始問下面的問題:「大同石佛寺第十九窟的別名叫什麼?」「應當叫白耶傳洞。」入江這麼回答後,躺傳上的入說道「行了,不用問了。」「怎麼處理他呀?」小湯抖著大腿問道。「帶到裡面屋子裡去。」「是。」小湯這麼回答後,朝著入江說道:「行啦,起來!」

走出屋子的時候,入江朝躺傳那邊看了看——但是沒有看到躺在那兒的人的臉。

那人是仰躺在那兒,臉上蓋著一本打開的書。

從他身旁走過的時候,入江側目瞅了瞅那書的封面標題。

封面上的字是Asia and Ameri Isolationism——亞洲與美國的孤立主義。

「是英文!……」當地游擊隊的領導人,據說會說英語的「卧龍」,掠過了入江的腦海。

入江被小湯帶進了最裡面的一間房間。房間里空空落落,他覺得這人可能就是卧龍。

只放著一張床,「你暫且在這裡待一會兒。」小湯這麼說後。走出了房間。

門外傳來了上鎖的聲音:又被禁閉起來了。

這是一間相當寬敞的房間,而且光線暗淡,不過牆上還有一個小窗戶:窗幹上沒有玻璃,安著鐵格子,房間好象是專門監禁人用的。要想從這裡逃出去,看來是很不可能的。

待在這樣的房間里,叫人覺得只是沒有被捆綁起來而已、從鐵格子小窗往外一瞅。可以看到院子的一部分。因為是農家的房子,說是院子,其實恐怕是曬穀場,那是一塊灰色的空地,不要說花壇,連草也不長一根。

一輛自行車橫倒在那兒:那是入江騎來的那輛沒有內胎的自行車。這對他是印象很深的。不過,綁在後架上的皮包不見了,大概是拿去檢查了吧:皮包里裝著幾冊美術方面的書籍、筆記本、內衣,另外還有準備中午吃的盒飯。

一想到盒飯。入江感到肚子餓了起來。

一看手錶,已經十二點多了。

入江橫身躺在床上。他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事情。他覺得只有等待,不要消耗自己的體力和神經。「要盡量冷靜,不要想這想那。」他這麼想著,閉上了眼睛。

頭天晚上就沒有睡好,睡眠不足也許反而變成了好事,他感到眼皮鈍重起來,很快就睡著了。

快兩點時,開門的聲音把他驚醒了。他睡了近兩個小時,開門的是小湯:不過,小湯並沒有進屋子。他把一個用綠色的包袱皮包的小包放在地板上,什麼也沒說,就出去關門上鎖了。

包袱皮里包的是裝在入江皮包里的盒飯。

在工作之暇,悠閑自在地度過時光,確實是一種樂趣,入江也喜歡這樣做。

可是,這和在擔驚受怕中無事可做完全是兩同事。在現在的情況下,要想悠閑自在是十分困難的。

他思盡量想一些與眼前處境無關的事來消磨時光,可是這種勉強的想法,很快就為一種「將會發生什麼事情」的恐怖感所壓倒。

吃盒飯,與其說是充饑。不如說這可以把恐懼和不安暫時驅除出去,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是十分難得的。

入江從來沒有象這次這樣狼吞虎咽地吃過飯。

他感到時間過得太慢了。

入江絕望地躺倒在床上,可是躺不了三十分鐘,又焦急地跳起來。在尾子里團團亂轉,或者從小窗里瞅一瞅院子。

建築物的影子,在院子里灰色的地上越來越擴大。

「這麼焦急也沒有用,只能使自己疲勞。」他這麼勸解自己,又躺倒在床上。

入江就這麼反覆了好幾次:不知道是第幾次躺倒在床上的時候,他聽到院子里好象有人的說話聲。

入江從床上下來。朝小窗邊走去。他現在產生一種心理,只要有什麼東西能從他的心中驅陳掉不安,他都願意不顧一切地撲上去。

監禁他的房子肯定是平房,不過地板離地面相當高。所以小窗恰好齊眼高。

從這裡向窗外望去,可以俯視院子里的人。

進入入江眼帘的是兩個人彰。由於光線的關係而投射出的人影。不過入江對個子高的那人的腳下感到很眼熟。

黑色的球鞋,而且褲子的顏色也好象是米黃色的:這肯定是耶個曾經躺在躺椅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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