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完美的模型

張小舒有些尷尬地收回了手臂,跟在侯大利身後,走出殯儀館。她最初和侯大利肩並肩,只是侯大利人高腿長步子大,幾步就走到前面。

望著侯大利挺得筆直的背影,張小舒有幾分委屈,故意放慢了腳步。侯大利沒有停步,繼續大步快走,來到越野車旁,拉開車門,直接坐了上去。

張小舒能歌善舞,相貌姣好,性格開朗,從初中開始就不斷收到男同學的字條,進入大學後更是成為舞台上耀眼的明星,身邊從來不乏追求者。她在舞台上充滿活力,內心實則始終處於封閉狀態。少年時期母親離奇失蹤成為其心靈枷鎖,外人很難突破其心防。籃球隊隊長秦風是最接近打開她心靈枷鎖的人。在與許大光的人發生衝突後,秦風離開了江州。在送他離開那一刻,張小舒徹底對秦風關閉了心靈,不給他任何機會。

張小舒原本以為自己不會主動敞開心扉,誰知遇到侯大利後,這個鬢間有白髮的年輕男子如水中的漩渦一般,深深打動了她,對她產生了極強的吸引力。

第一次與侯大利見面是搭乘越野車,當時在張小舒眼裡,侯大利和江克揚都只是人生的過客,偶然間相遇,從此不會再見面。聽堂姐張小天講述侯大利為了初戀情人而選擇當刑警的故事,張小舒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心弦不可抑制地跳動起來。母親失蹤以來,她一直在被動等待,幻想母親突然間推開房門,親切地叫一聲「小舒,我的寶貝」。她無數次幻想這個畫面,在幻想中聽到了母親的聲音,在幻想中看到了母親的表情,在幻想中觸摸到母親的身體,在幻想中感受到母親的體溫,在幻想中嗅到了母親的味道。但是,每一次幻想都只是幻想,沒有奇蹟發生。

得知侯大利勇敢而主動的選擇之後,張小舒看到了人生的另一條路,不再等待,而是主動去尋找奇蹟。她學習侯大利的方法,跟隨侯大利的腳步,為了尋找母親而成為一名法醫。

真正成為一名法醫後,張小舒必然會與田甜的氣息相遇。她坐在田甜曾經使用過的椅子上,真切地感受到田甜留下的氣息和情感,也深切地體會到侯大利失去未婚妻時的痛苦,無數次為田甜和侯大利嘆息。

侯大利壓根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選擇會深刻影響到張小舒的人生選擇,總是稍稍遠離這個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新法醫。

張小舒坐在副駕駛室,扣上安全帶,問道:「案子由我們在辦,專家到江州是什麼目的?」

侯大利發動汽車後,答道:「除了槍擊案本身的複雜性,此案的另一個關鍵點是市檢察院。有專家參加,形成的結論相對客觀,更容易讓市檢察院接受。」

法醫部門與重案一組關係十分密切,侯大利希望沒有一線經驗的張小舒能快速成長,不至於誤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非常耐心。

回到刑警新樓,侯大利和張小舒來到物證室。

兩人重新勘查物證,主要目的就是為了驗證「一槍兩孔」是否成立。只要物證中有一項與「一槍兩孔」有衝突,那麼「一槍兩孔」的模型就存在問題,不能成立。

雖然侯大利是物證室常客,頭髮花白的老邢還是一點都不馬虎,讓侯大利和張小舒在入室登記表上籤上時間、名字和事由。張小舒簽字後,老邢取下老花鏡,念道:「張小舒,在法醫室工作,新來的啊。」

張小舒道:「初任培訓才結束,到法醫室沒有幾天。」

「江州法醫室是全省第一怪,連續來了三個女法醫。侯大利以後當了官,不要調女法醫到一線了,簡直亂球整。」老邢在去年由一線調入物證室,還有四五年就退休。他放下登記本,一瘸一拐來到裡屋物證室,抱過來一個物證筐,筐上寫了「錢剛槍擊案」幾個字以及時間、發案地點等信息。

侯大利在一身是傷的老警面前總是面帶微笑,道:「那是,那是。」

老邢道:「我和朱支約好了在星期六去釣魚,晚上別安排其他事,過來喝杯酒。」

侯大利道:「如果沒有推不掉的安排,一定過來。」

老邢打了個哈欠,道:「你們慢慢查。」

侯大利戴上手套後,從物證筐里取出死者衣服,拿出放大鏡觀察一會兒,將衣服和放大鏡遞給張小舒,叮囑道:「你要習慣隨身帶放大鏡,這是很重要的工具。」

死者身穿過去很流行而如今很少見的腈綸衣服,腈綸纖維端有高溫後形成的珠球狀。這種質地的衣服讓張小舒感到很奇怪,反覆打量,道:「他怎麼還穿這種質地的衣服,再窮也不至於。」

侯大利解釋道:「老機礦廠破產,工人們都沒錢。死者又是那種比較倔的人,脾氣怪,穿腈綸衣服也正常。這件腈綸衣服很舊了,說明是老衣服。你注意看,死者左前臂外側衣袖沒有破損,說明射入口是直接射入皮膚,沒有衣服阻隔。據現場多人回憶,當時張正虎捲起衣袖,從樓上跑來,提起鐵鍬就打錢剛。屍檢、物證和證言是一致的。左前臂內側的衣服出現了熔珠現象,腈綸布料在100攝氏度以上就可以形成熔珠,這說明彈出口射過了衣服。」

張小舒查看物證時還有幾分緊張,擔心發現與「一槍兩孔」不一致的證據,觀察熔珠後,笑道:「子彈穿透了橈骨,在左前臂內側衣服留下痕迹。這處彈痕沒有推翻『一槍兩孔』模型。」

胸部外衣和裡面的背心也有纖維斷裂及熔珠狀改變,很明顯是彈頭高溫造成的。張小舒又道:「這兩處彈痕也沒有推翻『一槍兩孔』模型。」

侯大利提醒道:「你再看左大臂內側,這是大家提出來的一個疑點。」

「當時你提出的一個疑點是左大臂內側存在的鈍器傷。如果左大臂衣服也有高溫痕迹,那麼就能判斷鈍器傷是彈頭留下的。」張小舒小心翼翼地找外套的左大臂內側,只見左大臂內側的衣服上也有熔珠現象,高興地道,「到目前為止,模型完全符合事實,左大臂內側有熔珠現象,冷兵器不可能有熔珠。『一槍兩孔』模型,完全成立。」

衣服上留下的傷痕完全符合「一槍兩孔」的推論,侯大利臉上也出現了笑意,道:「希望彈頭上留下的痕迹也能符合模型。」

錢剛在菜地開了兩槍,有一粒彈頭留在死者身體里,另一粒沒有找到。留在身體里的彈頭上有明顯擦痕,輕微變形。

侯大利知道張小舒不熟悉槍械,介紹道:「步槍子彈是尖頭的,威力大,在近距離能輕易射穿人體。手槍子彈是圓頭或是平頭的,如果按照『一槍兩孔』模型,彈頭先打到橈骨,再穿過身體,被肌肉組織吸取了動能,沒有能夠貫穿人體,形成了盲管傷。我們要查證一個問題:彈頭穿過橈骨時,橈骨的硬度能否造成變形?如果能夠,那就更加完美地解釋了彈頭出現的擦痕和變形的問題。」

張小舒道:「這個問題太專業,我真不知道。」

侯大利隨即給山南政法刑偵系謝教授打去電話,諮詢這個專業問題。十分鐘左右,謝教授回了電話,明確答覆:「骨骼表面硬度在洛氏49左右,彈頭的銅表面硬度洛氏45,骨骼足以讓彈頭變形。死者曾經長期從事體力勞動,骨骼還會更粗壯一些。」

物證室里的物證全部符合「一槍兩孔」推論,侯大利有了底氣,道:「我們還要去殯儀館測量死者的身體尺寸,製作一個相同體型的人體模型,在人體模型上標註入彈口、出彈口、手臂鈍器傷的位置。」

張小舒很是不解,問道:「為什麼要製作人體模型?」

侯大利道:「用於做偵查實驗,進一步驗證『一槍兩孔』模型。這是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如果偵查實驗不能成功,那推論肯定有問題;如果偵查實驗成功,因為很直觀,說服專家組的難度就會明顯降低。」

侯大利和張小舒隨即前往法醫室。走到法醫室門口,侯大利腳步遲疑,在張小舒進去一會兒後,才走進以前經常來的這地方。田甜以前的辦公桌上放著張小舒的座牌以及雜物,田甜的氣息被湯柳替代過,如今又被張小舒所替代,變得很淡,他不禁有些難過。難過歸難過,這是辦公場所,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無法永久保存田甜的印跡。

田甜犧牲後,他一次都沒有回過高森別墅。高森別墅里有太多田甜的氣息,保存得很好,每次進入後,他都無法抑制內心的痛苦。思念永遠沒有回應,這讓他非常絕望。

法醫室主任李建偉跟隨陳陽支隊長前往陽州,接到張小舒電話彙報後,同意解凍屍體,測量數據。

得到肯定答覆後,侯大利道:「解凍屍體要幾個小時。你先去殯儀館解凍屍體,晚上8點,我們再一起去測量數據,連夜找人製作人體模型。」

張小舒道:「那我坐出租到殯儀館。」

侯大利道:「法醫室的車在車庫,你開車去啊。」

張小舒有些尷尬地道:「我不會開車。」

對偵查員來說,開車是基本技能,侯大利完全沒有想到張小舒不會開車,道:「那我送你過去吧。你得趕緊去拿證,不會開車,很不方便。」

前往殯儀館比較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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