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王業-中興 第五百八十一章 最後的輓歌(上)

「明天菲利普就到巴黎了吧。」路易對邦唐說:「派個使者過去,告訴他,讓他在楓丹白露或是盧浮宮休息幾天再回來,別以為自己還是個年輕小夥子,總是忘乎所以地連續騎幾天的馬,通宵賭博或是跳舞,他該修身養性了。」

「殿下若是聽到您這麼說,」邦唐藏起笑意:「準會不滿地抱怨,他一向認為你說的,什麼十點前睡覺,七點鐘起床,每天都要吃蔬菜少喝酒之類的,應該是蒂雷納子爵或是旺多姆公爵這樣年齡的人該做的事情。」

「可就算是旺多姆公爵與蒂雷納子爵也沒乖乖聽話。」路易從成疊的文件里抬起頭來說,他也有點無可奈何,在這個時代,人們畏懼死亡,也畏懼註定了會帶來死亡的衰老,無論是平民,還是親王,越是年老的人反而越要縱情歡樂,肆意放縱,彷彿如此就能趕走死神似的。

也因為路易十四是太陽王,他節制又規律的生活才不至於被人詬病,若是換做一個普通人,他會被嘲笑就像是個苦修士,人們也會覺得他不近人情,性情乖僻。

「那麼,邦唐,」路易說:「如果他立即回到凡爾賽就算了,他若是留在了楓丹白露或是盧浮宮,你要代我看著他,別讓他舉行舞會。」他舉起羽毛筆頂著下巴:「不,等等,還是讓使者告訴他,他去了那麼多日子,我很想念他,叫他乘坐馬車回凡爾賽吧。」

對國王難得的出爾反爾,邦唐不由得會意地一笑,鞠了個躬就退下去了。

——

「您有一個好兄長。」

奧爾良公爵轉過頭來,看著身邊的不速之客,馬車在賓士,月光從車窗投入,卻始終沒能照到對方的面孔,甚至是一根手指:「不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輕聲說道,「你才會選擇了我么?」

「是啊……」來人說:「不過這並不是唯一的原因,殿下,您有著絲毫不遜色與您兄長的能力與天賦,如果在38年誕生的不是路易而是菲利普,法蘭西也未必會比現在更差。」

「你這麼說可就大錯特錯了,」奧爾良公爵的眼睛冷得就如同冬天的刀劍一般:「先生,如果是我,你就不會在這裡——我沒有兄長的寬容,也沒有他的膽量,對於你們這種……」他停頓了一下:「不安定的因素,我會竭盡全力地把你們從我的世界裡刪除出去。」

「單就這句話您就很有膽量,」來人說:「不過我們與人類有著共同的根系,我們是在一條樹枝上的兩隻果實,殿下,除非您殺死所有的人,才有可能讓該隱的後代徹底地覆滅,這點您應該知道,您的兄長也知道——雖然您的兄長几乎已經是歐羅巴的主人,人們稱他為凱撒,就像是第一個凱撒,他沒能奈何我們,您的兄長也不例外,我們會與你們長居地共存下去,哪怕是在一千年後。」

「所以我向你們妥協。」奧爾良公爵說。

「我現在擔心的是您的兄長是否願意向我們妥協。」來人說:「不過我已經請來了提奧德里克親王與阿蒙親王作見證。」

「是啊,終究你們才是同族。」

來人看了奧爾良公爵一眼,終於還是沒說出那句話。

——

馬車駛入凡爾賽,此時已是黑夜,奧爾良公爵抬起頭來,注視著渾圓的月亮,他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否是個錯誤,但有些時候,一些事情,你明知是錯的,還是必須去做,就連他的兄長路易十四,歐羅巴的太陽王也無法避免,遑論是他呢。

「兄長還在書房嗎?」他已經看到那裡的燈還亮著。

「陛下近來正在忙碌於夏爾殿下正式進駐托萊多之事。」邦唐低聲說:「還有馬德里,一樣需要組建起一個得力的行政機構。」不然留下的空白地盤肯定會被別人迅速佔據,如果只是為了爭權奪利就算了,但若是哈布斯堡的殘留勢力就會變成一個很棘手的問題。

「是啊,」奧爾良公爵奇怪地嘆了口氣,讓邦唐來看,像是如釋重負的樣子:「戰爭結束,卡洛斯三世的正統性毋庸置疑——西班牙也應當被歸入到正確的軌道里來了。」

「那會是一條漫長的道路。」邦唐說:「不過我們的小殿下還很年輕,他又有一個強大的父親與一個可信的叔叔。」

「所以兄長應該會答應嘍?」奧爾良公爵說:「邦唐,我想去托萊多。」

邦唐吃驚地抬起頭來,但這時候奧爾良公爵已經大步向國王的書房走去:「端一壺咖啡來!邦唐!」

還有一小時就十點了啊,邦唐在心中哀鳴道,但奧爾良公爵,王弟菲利普對國王陛下從來就是特殊的,果然,邦唐把一大壺咖啡送進去的時候,國王陛下已經在公爵的服侍下收拾了文件,擦了臉,從書桌後的靠背椅轉移到更舒服的扶手椅上,看來要和公爵進行一番長談了。

但邦唐怎麼也想不起來公爵什麼時候對托萊多產生了興趣,也許是他在加泰羅尼亞的時候?他不確定,尤其是公爵突然轉過頭,滿懷歉意地說道:「抱歉,邦唐,你不能留在這裡。」的時候。

邦唐看向國王陛下,路易點點頭,邦唐就退了出去。

邦唐離開後,路易看向奧爾良公爵,他的弟弟與小歐根率領的使團連續經過了三次加冕儀式,兩次葬禮,環繞了大半個歐羅巴,走了不下二十個城市,他們已經近一年沒有見面了,他也急切地想要看到自己的弟弟,但作為奧爾良公爵,他居然率先打破了路易的慣例,實在是很不尋常——哪怕路易一直沒有改變過自己對菲利普的態度,公爵也一直謹慎小心,不讓任何流言與魯莽的行為損傷他與路易的感情。

「陛下,」經過一段時間的沉默,還是公爵先開了口:「您計畫什麼時候讓小夏爾到托萊多去?」

「你要說那件事情,」路易說,之前公爵確實有提過,如果可能,他想要陪著夏爾到托萊多去,做他的海軍大臣或是陸軍大臣,因為奧爾良公爵的身份,就算是最頑固的西班牙人也沒法和他爭奪這個位置,「我考慮過了,但弟弟,我還是想讓你留在巴黎與凡爾賽。」

路易凝望著公爵的面孔,菲利普與他還是有著幾分相像的,只是偏秀麗而不是俊美,現在他們都已經是中年人了,但時光對路易寬容,對菲利普也不是那麼殘忍——也許是因為這幾個月來奔波不停,公爵有點瘦了,原先柔和的面部輪廓變得明朗起來,嘴角與眼角邊也多了一些細細的紋路,但這並未讓他變得醜陋,反而取出了那些過於女性化的部分,令他的氣質更為凜然、犀利。

「也許到了八十歲,依然會有人為你傾倒,弟弟,」路易忍不住說:「我知道你胸懷壯志,但你已經在戰場與朝廷上不止一次地證明了自己,如果你依然想要權力,那麼我可以給你加來,或是南特,又或是任何一個你想要的地方,但托萊多……」他搖了搖頭:「你也許仍然可以從容應對,但那些繁瑣的,複雜的,令人生厭的政事會讓你勞心勞力,損傷根基,我不想看著我的弟弟因此失去他的美貌與壽命,菲利普,特別是這些事情我的大臣們就能為我做好。」

公爵抿起嘴唇,彷彿要露出一個笑容,又像是要哭泣,然後他說:「對不起,哥哥,我已經給出了一個承諾,那是非常嚴酷的誓言,我並不准備去打破它。」

國王放在唇邊的杯子停了下來,然後輕輕一聲「咔」,它被放回原處:「誰?誰有資格得到你的承諾,還讓你發誓?那些加泰羅尼亞人。」

公爵久久地看著他的兄長,「陛下,」他說:「您之前說,你的大臣可以為您解決所有的煩惱,但……那只是在這個世界,在另外的一個世界裡呢?」

空氣驟然凝結了,路易看著奧爾良公爵,像是不明白他在說什麼,房間里死一般的寂靜,唯有牆角的座鐘還在咔噠咔噠地走著,如果不是還有輕微的呼吸聲,人們準會以為國王與公爵在一瞬間里變成了冰凍的雕像。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路易才低喊道:「侍從!」

這句話並不是說給那些凡人聽的,他在呼喚輪番服侍在國王身邊的巫師與教士,他們無時無刻地巡梭在凡人看不到的地方,保證如瑪利·曼奇尼這樣,甚至更為惡劣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他們確實讓國王避開了許多次危險的詛咒與謀殺——但今晚,此刻,他們一個也沒出現,無聲無息,像是根本不存在。

路易低下頭想了想,第一次無視公爵哀求的眼神:「提奧德里克親王!」

一聲輕笑從月色無法映照到的陰影中傳來:「看看,」那個聲音說道:「提奧德里克,現在你是不是後悔了?如果那時候你沒有阻止我……我們現在就有一個可以真正與人類對抗的首領了。」

阿蒙出現在國王面前,他笑吟吟的,還是那個美貌的少年。時光對路易與菲利普足夠寬仁,對血族則是永遠地偏愛,或說是詛咒。

三十年,足以讓一個嬰兒變成強壯的男人或是豐|滿的女人,也可以讓他們變成白髮蒼蒼,垂垂老矣的老叟媼嫗,但對他,正確地說,對血族來說,不過是一彈指間罷了。

提奧德里克緊隨著阿蒙出現,與阿蒙的自如愜意不同,他看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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